他，容老大什么的，都是外人的稱呼，總覺得有些生分。

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年，胸中涌現出了許多復雜的情緒。

惆悵有，苦澀有，欣喜也有。

而其中，占據最多的，還是那種失而復得的喜悅之感。

他容閆，一輩子只收過一個徒弟，就算是變成了鬼，也只認這么一個徒弟。

容閆瞇了瞇眼睛，思緒漸漸飄遠。

說起來，當初他收江子陌為徒，也是在救下他之后。

那個時候的江子陌還不叫江子陌，叫阿言。

那個時候的容閆，還不是鬼王，而是個仙人，準確點說，是個散仙。

散仙終究不是仙，而是修者成仙無望，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那時的容閆雖成了散仙，內心卻一直覺得有些不甘心，那種感覺，就像是某些富豪之子，雖然面上風風光光，內心卻知道自己其實是個私生子，怎么也開心不起來。

那段時間的容閆，一直處于悶悶不樂的狀態，他游歷人間，尋求心境上的突破。

然后，他遇到了一個人。

那是個孩童，整張臉被灰塵所遮掩，看不出原有的模樣，獨獨那雙黑圓透亮的眼睛，仿佛看進了容閆的心里。

那雙眸子里，有不甘，有渴求，也有希冀。

他正被幾個人圍毆，瘦小的身子正蜷縮在地上，拳腳落在他身上，他愣是一聲都沒吭，身上本就破舊的衣物變得更加殘破不堪，要掉不掉地半掛在身上。

從地面上散落的包子殘渣和周圍人的罵咧聲中，容閆隱隱猜到了事情的始末，約莫是偷了人家的包子，被人家逮了個正著。

這樣的情況，容閆不是第一次遇到。

他也搞不懂為什么，自己會伸出援手。

或許這些人打的太狠，讓他擔心弄出人命，也或許是因為這孩子的眸子太過清亮，讓他有些于心不忍。

總之，他看不下去了。

他走上前，將那幾個人輕輕撥開，并未用多少力，卻帶著些讓人抗拒不了的力量，“多少錢，我幫他付了吧?！?/br>
為首的那個壯漢愣了愣，他有些尷尬地看向眼前這個氣度非凡的男子，又看了眼地上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小乞丐，語氣有些懊惱，“其實也沒幾兩銀子，我就是想讓這小子道個歉，誰知這小子死活不開口，我們一時上火，就打的有點狠了?！?/br>
“銀子就免了吧，我們也打了他一頓，算是扯平了?！?/br>
“嗯?！?/br>
容閆走上前去，把地上那個孩童拎了起來，本來想抱著的，只是這小子身上的味道實在是不太美妙，他心里有一些嫌棄。

那大漢瞧見了，又忍不住出聲提醒道：“你要把這小子帶走??？不是我說啊，這小兔崽子一看就是狼心狗肺的東西，死活都不肯道歉，還不是因為他心里覺得自己沒錯么？這樣的事情，他能干第一次就能干第二次，你要帶走的話可悠著點?！?/br>
“無妨?！?/br>
容閆皺了皺眉，隨口應了聲，就拎著這個孩童離開了這里，把他帶到了一家小飯館里，點了些饅頭和小菜。

“吃吧?！彼缡钦f道。

那個孩子的眸子更亮了，他萬分感激地看了一眼容閆，便抓起桌上的饅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他太餓了。

容閆并未吃飯，而是坐在一旁觀察著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樣子，正狼吞虎咽地吃著手里的饅頭，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吃飯了。

待吃飽喝足，這個孩子在幾盤殘羹中胡亂指了一通，罷了還沖他拱了拱手，看起來似乎是在感謝他的招待。

容閆看他這副樣子，心里升起了一個猜測，“你是不是……不會說話?！?/br>
這個孩子身形一頓，以極其緩慢的速度點了點頭，整個人都蔫巴了不少，就像是耷拉著腦袋的小奶狗。

容閆不由地笑了，意外地覺得這個孩子有些可愛。

然后他就發現，這個孩子一臉驚艷地盯著他的臉猛看，隨即似乎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很是害羞地低下了頭。

這樣的目光，他再熟悉不過了，每每露出真容的時候，總是會收到這樣的目光。

只是，出門在外，他都會用法術掩去真容。

那么，一個普通的孩子而已，能看破他的幻術，這可能嗎？

容閆眉頭微挑，一瞬間對這個孩子充滿了好奇，許是這份好奇心作祟，他竟生出了一種想要將他帶走的想法。

這個想法一旦萌芽，便怎么也收不住，他一個人孤單了太久，想要有個人能夠陪陪他。

思忖片刻，容閆便釋然地笑了笑，修仙隨心，既然想了，那便做吧。

不過在那之前……

“待會我先帶你去洗個澡?！?/br>
阿言愣了愣，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容閆的意思，他抬起袖子送到鼻前聞了一下，便瞬間漲紅了臉，看起來害羞極了。

容閆突然覺得，能有這么一個小可愛陪著自己一段時間，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從那之后，容閆身后便多了個小跟班，說小跟班有些不太準確，仙人的小跟班，該叫仙童才對，小仙童不會說話，容閆便給了起了個名，叫阿言。

當然，不會說話只是暫時的，若是連阿言的嗓子都治不好，容閆也就枉為仙人了。

他把阿言帶回了不第山，給他吃了通獸語的仙草。

他閉關的時候，阿言便和山上那些小獸玩耍，為他守關，他出關之時，便會帶著阿言下山游歷，看遍人間百態。

起初，容閆只是想將他養大成人，陪伴自己個十年八載，等他長大了，自己決定去留。

可是人哪，無論善惡，總會有感情，仙人亦有七情六欲，容閆也難以免俗，漸漸地，他有些舍不得了。

阿言沒說要走，他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

阿言天賦欠佳，仙緣渺茫，但是他還是固執地領阿言入道。

因為阿言，已然成為他短暫的散仙生涯中，最重要的兩人之一。

至于另一個……不提也罷。

其實，今日遇上的人類，讓他看到的那個人的影子，嗯……都是一樣的厚顏無恥，只不過，他們的靈魂波動，完全不在一個等量級。

所以，他不可能是他。

容閆斂下眼瞼，一時間竟覺得有些悲傷。

江子陌見容閆半晌沒應，而是兀自在那里發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伸手在容閆面前揮了揮，又叫了一聲：“師父？”

同樣的稱呼，同樣清亮的嗓音，與記憶中的那個仙童融為了一體，將容閆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之中。

他輕“嗯”了一聲，眉目中盡是滿足之色，他長嘆一聲，悠悠開口道：“你以后……還是跟著我吧……”

……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容閆對江子陌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