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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面前,用了然眼神看著他,等著他放棄掙扎,等著他滿心蒼老,然后或許會拍著他的肩膀寬慰他一句,勸他不必太過苛責自己,說能做到“有所為,有所不為”已然不容易了,已然是此世間的大多人所不能為。可是那又怎樣呢?意義何在。他并不需要這樣的寬慰。“你太心急?!?/br>他聽見胡敬誠語重心長地與他說:“陛下所做之事,已是先皇所不能及。而陛下又當盛年,還能做更多的事。再將來,太子繼位,更是海闊天空。許多事,也許你我此時看不見,也許今生也未必能見,但山河永在,天永在。天青了,總有天暗的時候,長夜之后,總有黎明。而你我之后,總有來者。這是萬物運作陰陽相生的道理。你又何必急于一時?!?/br>甄賢怔忡良久,終是喟然。“可我不能勸陛下去做一件惡事?!彼ǘ粗凑\。胡敬誠無奈,“你何苦定要認定這就是惡呢?”如斯眼神,誠懇至極,著實是一位憐惜晚輩的長者。但甄賢卻還是堅定搖頭。“也許胡都堂你所說的是對的。但我也不認為我就錯了。因為作惡就是作惡,無論為的是什么。如若我自己都茍且貪生不能堅持,我也斗膽請問胡都堂一句,我又要如何寄望來者?”他毅然站起身,靜靜拱手向曹胡二人一躬到地,再起身,語聲鎮定竟似早已勘破歸路。“若必要流血,那還是流我的血罷。甄賢從不畏死,也不愿慷他人之慨?!?/br>他執意先行離去了,不顧挽留。曹閣老一路追著他,直追到宅院大門口,要用車送他他也不受,知道再無別法,只能望著他遠去,終至消失在視線盡頭,倦極闔目長嘆。“先皇曾經把他甄家上下老小全關起來,只想要一句軟話,直到人頭落地也沒要著。你我這才是真真的自討沒趣兒咯?!?/br>先皇舊年在時,嘗反反復復念叨一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曹慜知道,那是說的誰。而今這一句話,竟又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如同昨日重現,宿命輪回。曹慜面色沉郁,顫巍巍轉身,只走了一步,便扶住自家這朱漆大門上的輔首。“要起風啦……你若是有地方可去,就去得越遠越好罷?!?/br>一旁的胡敬誠聞之皺眉良久,垂頭施禮時,只得冗長嘆息。甄賢離了曹閣老的府邸,也沒有車駕可乘,便一路神色恍惚地走著,待回神時已不知不覺走到宮墻下。西安門外當值的衛軍和內官見他神不守色模樣,皆吃了一驚,小心翼翼護送著他往乾清宮去面見天子。待到了南書房,嘉斐正為那些大同小異的奏折攪得心煩意亂,見他終于過來,便立刻起身一把擁住他,也不避諱當著人面,就嗔怨:“怎么才來?”甄賢竟也一改常態地沒有推拒掙扎,反而好乖順地把腦袋輕輕靠在嘉斐肩頭,低低應一聲:“我剛從老師府上出來?!?/br>嘉斐微微一顫,猛一把收手抓住他,當即皺起眉,“曹慜說了什么?”甄賢語塞良久,茫然抬起眼望著眼前人。那眼神竟似有萬語千言都已來不及道盡,看得嘉斐好一陣心驚膽戰,連連地又喚了好幾聲“小賢”,半晌催問不出個所以然,急得嚷起來,要命人立刻把曹慜那個老狐貍抬進宮來說個清楚。甄賢整個人都虛弱無力地靠在他身上,掌心額角全是冰冷汗水,就如同剛被人從水里撈出來似的。直這樣靜默許久,久到嘉斐幾乎以為他睡著了,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想試探他的鼻息,他才緩緩開口:“我其實時常都會覺得害怕,不知究竟該怎么做才好,我這樣做,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是在幫你,還是在害你……可是——”他的嗓音低沉嘶啞,竭盡全力的掙扎。他用漆黑的眼睛深深望著他。“陛下,下詔吧,不能再拖了?!?/br>嘉斐遽然一怔,“……你當真連問也不多問我一句?”甄賢垂下眼,復將臉靜靜貼在他心口,喃喃低語。“我不必問。我知道你?!?/br>熟悉語聲從心跳間傳來。嘉斐喉頭一燙,險些涌出淚來。圣朝新隆三年,太上皇崩,遺詔諸后妃及親信內官若干,盡數殉葬。今上仁厚,以人殉之制陳舊野蠻,前朝多棄,遂廢之,詔命先皇后妃,連同宦侍眾免死,賜入道門,著法衣,往皇陵陪守,永奉主君,以踐先皇遺愿。后宮啼哭遂止,賣人換命之風禁絕,無不感念天子恩德。前朝眾臣,有于大高玄殿外慟哭絕食者,三日粒米未沾,暈厥于殿外,為錦衣衛抬往尚善監,以米湯浸泡。余眾見之,盡散。第144章四十四、對錯輸贏皇考眾妃嬪遷居帝陵西側,侍奉先帝近前。宮中精挑細選,著宮人數十同往服侍,無敢不周。天子仁孝,親自恭敬,送繼母與養母至皇陵。身為萬妃親子的榮王嘉鈺反而自從先皇大喪便舊疾復發臥病在王府,由始至終沒有出現。萬妃夜夜啼哭,泣書天子,懇請圣恩垂憐弱子,用盡了這一生從未對這個幼年喪母的養子所用的慈孝深情,斑斑淚跡烙在絹帛,觸目驚心。據載,天子見之動容,躬親拜望,亦言出肺腑,道:“娘娘是我的養母,四郎是我的親弟,我從未有一刻忘記,也絕不敢忘?!倍嗄昴缸痈糸u,冰融于臨別。而那位幽居深宮多年,據說早已瘋了的先皇繼后鄭氏,卻在步下馬車望見皇陵陵門的瞬間,眸中散出異樣精光。她半仰著臉,出神許久,抬手整了整髻上象征皇后身份的禮冠,回身看住前來送行的天子,忽而幽幽扯起唇角。“你的母親并非我所殺??赡銋s害死了我的兒子?!?/br>這一聲嘆息,幾多悲涼幽怨。依照太醫所記錄,鄭后已經許多年不曾開口說話了。嘉斐身邊浩浩湯湯跟著許多人,有近前伺候的侍人,有欽天監的禮官、翰林院的修撰,有輔國之勛的閣臣,還有帶刀守護的錦衣衛,猛聽見這么一句,全都愣住了。玉青反應最快,本能就橫起手中刀,想要上前。嘉斐抬手擋了一下,將之按回原處。他盯住這位沉寂多年甫一開口便向他發難的繼母,靜看了好一會兒,沉聲應道:“長兄就在京郊,身體康健,衣食無憂。您如若想見,可以傳書宮中,宮中自會酌情安排?!?/br>鄭后眼珠烏黑,緩緩轉動,將在場每一個人挨個掃過,再次落在直聳入云的陵前石牌上。“你當初,在這里三年。我們母子,卻是此生都再也回不去了?!?/br>那模樣,仿佛她的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