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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恐懼,進而便極易失去權威,反被弄權者扼住咽喉。在這個秩序的輪回中,恐懼本身即是權力,即是統治。所以古往今來的帝王都絕不會放開那把可以任意生殺的刀。可他偏偏不讓圣上殺人。老師這是在怪他了,怪他帶著圣上自討苦吃。甄賢不禁苦笑出聲來。他下意識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胡敬誠。而今的胡敬誠一身布衣,把自己打扮得就像個安養天年的鄉下老者,不知情者就這么瞧見他,絕不能想象他曾經竟是兩省總督,在這圣朝最局勢詭譎內憂外患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八年。那時在浙直,胡都堂正是終于等到靖王南下,借得皇帝那把殺人的刀,才將掣肘多年的禍患一舉鏟除。但這八年之間,兩省黎民究竟吃了多少苦,究竟為這些既無從得知亦無從設想的權力角逐付出了多少代價,怕是也只有尸山血海與一雙雙流淚的眼睛才真正知道。而這些,在權力眼中,都不過是卷宗里的一串數字,是無可奈何,是可依照需要刪改甚至抹去的“必要代價”。這還僅僅只是在浙直。再往上走,在京中,在君側,又還有多少“代價”,是已經或將要淹沒在這權力傾軋之中的……天子不可只見利弊而不見民,否則必是天下浩劫。一瞬間,甄賢眼中溢出一言難盡的自嘲。他終于喟然開口,一字字地問曹慜:“按照老師的說法,下作惡,可以皇權處置,那學生斗膽請問老師一句:若是皇權作惡,又該如何彈壓?”曹閣老似從沒有想過,他竟會當面把“皇權作惡”這樣的話說出口,驚得臉色青鐵,雙手顫抖,僵了許久怒斥一聲:“修文!”甄賢受了這一斥,卻是半分也不肯退讓。“老師今日勸我的,不正是讓圣上以皇權絞殺無辜嗎?可如若圣上當真變成了一個只要有所目的便可以絞殺無辜的人,陳世欽死或不死,還有什么關系?我們的主君比之陳氏何如?到那時候,老師又要期望于誰來‘有權當用’?天降神罰么?”他靜靜看著面前的兩朝內閣首輔,他的恩師,略微仰起的臉無論如何也不肯低俯,唯有臉色顯得格外蒼白。“老師您或許……認為權衡之下理當如此。但我不這么認為。我不愿意,也不能讓他變成那個樣子。只要我還活著,就絕不會勸他去做那種事。所以老師也不必再勸我?!?/br>“他”所指者,自然是當今天子。曹閣老才罵出一個“你”字,也沒有辦法再繼續罵下去,氣得兩眼發黑,好一陣激烈咳嗽,不得不靠在椅子里閉目許久,險些當場厥過去。甄賢與圣上之間的關系,朝中許多人都知道,曹閣老更是知道。他的這兩個學生,怎么說,打小各是什么模樣,他也都看在眼里。于甄賢而言,圣上的確是帝王,卻又從來不止是帝王。然而于圣上而言,甄賢又究竟是什么?若要曹慜來說,他以為甄賢至今都仍不明白。曹閣老亦不禁苦笑。“你以為先皇究竟是為的什么才如此用心良苦?”甄賢眸色微漾。他知道這兩年嘉斐大刀闊斧,立志于革新,更急于盡可能清除陳世欽的網絡,著實觸動了不少朝中舊貴的利益。碗里吃慣了的rou忽然沒了,任誰都不會痛快。許多人因此對圣上頗有微詞,都不過是因為仍然摸不清深淺,才隱忍不發。其他不論,這一回借著這人殉之事,鬧得如此喧囂,也可見一斑。又及,還有榮王殿下。自從榮王嘉鈺手里攥住了錦衣衛,當年靖王府的舊人也都回了經歷司、鎮撫司,各個充任要職,錦衣衛雖不再受制于東廠,不再是緹騎過市廠衛一家,但所做之事,縱然有所收斂,其實與從前也并沒有太多本質區別。圣上倚重榮王殿下,是用榮王嘉鈺去做他甄賢做不到也絕不肯做的事。因為圣上要和陳世欽搶人。所以凡陳氏知道的,圣上都要知道;陳氏不知道的,圣上更要知道。為此不滿者,又不知幾何。便是他自己,若非圣上有意回避而偏又是榮王殿下牽扯其中,只怕也少不了要為此與圣上生出許多摩擦……如此說來,他或許早已在不知不覺間縱然默許過了,又有什么立場在老師面前高談闊論。心口驟然一陣阻滯悶痛,甄賢默然恍惚了好一陣,眉頭緊蹙。“圣上登基至今,或許確實略有激進,但——”他想要替嘉斐辯解些什么,但最終沒能說出口。曹閣老唯有搖頭苦笑。“你錯了,修文!先皇是為了保你!”甄賢不由一怔,旋即驟然明白過來。早在舊年,在蘇州的時候,榮王殿下便反對圣上與陳世欽硬扛,說得無外乎是陳氏早已年老行將就木,只要穩住局勢,待陳氏一死,而圣上仍是精壯之年,問題不攻自破迎刃而解,根本沒有強爭的必要。而今老師所說的,仍然是這個“道理”。陳世欽總是要死的,就算不即刻殺了,也不一定能再熬出個十年去。圣上原本是沒有必要執意要陳世欽殉葬的。然而將死之蛇,勢必為掙命亮出獠牙。陳世欽一個利欲中人又如何能夠例外?他知道大勢已去,必有窮獸之搏,一時半會兒動不了圣上,便會對圣上身邊之人下手。而那些今時舊日與之有所瓜葛者,或已在圣上極力推行的新政下吃了許多虧心有怨恨,或擔憂圣上執意徹查清算最終也會清算到他們頭上,但有機會打擊圣上,逼迫圣上放棄繼續為一點陳年舊案與貴胄權臣較勁的念頭,誰不樂得參與其中,哪怕只為出一口怨氣,那也是“大快人心”。如此想來,那景郡王妃身為今上的宗親長輩,卻帶著身揣毒物的婢女入禁,倒未必是真的圖謀毒害太子,也許是沖著崔皇貴妃去的,又或許只是趁亂攪一棍子渾水,只要鬧得人心惶惶便得逞了。再比如昭王殿下之前忽然上奏要外封的那件事,以七殿下的心性,那里就有本事聯合起那么多人來倒逼圣上,要將榮王殿下從京中攆出去……都不過是趁亂捅刀子罷了。榮王殿下也好,崔皇貴妃也好,太子殿下也好,都是皇帝身邊親近在意之人,群狼環伺之下,成為借以傷害圣上的目標,實在是一點也不奇怪。但他們畢竟都是皇族,無論太子還是榮王,哪怕皇貴妃,身份與普通人始終是不一樣的,沒有那么容易就任人撕咬。以他們為目標,代價總是要大一些的。而另有一人,身在君側,卻又不是皇族,明明居于高位,卻沒有朋黨,又年紀輕輕,根基淺薄,正是最好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