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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他當然不可能忘記。當日眼看大戰在即,他給靖王嘉斐送去六個字“定山河,負蒼生”,想借靖王之手斬脫禁錮了他八年之久的枷鎖。而靖王殿下還給了他一顆人頭和八個字。“克定山河,不負蒼生?!?/br>山河必要克定,蒼生亦不可負。這是靖王殿下的豪言壯語。胡敬誠其實至今懷疑。他覺得這是做不到的,是王爺一廂情愿的執念,抑或不得不做出的姿態。所謂蒼生究竟是什么?所謂“不負”,最終也不過是盡可能少的割舍。他選擇的是“穩”,而靖王殿下選擇的是“快”,不過如此而已。雖然從結果看來,姑且是靖王殿下贏了。可這一次如是,下一次呢?將來的每一次呢?未必次次如愿。甄賢大約是在向他施壓,想要他自己主動低頭認罪。胡敬誠覺得,他已漸漸猜到了,甄賢獨將他和張思遠引來這僻靜書齋究竟是在做什么。皇帝陛下想要他成為靖王殿下的助力,卻又要鉗制他的舉動。張思遠正是約束他的人,而這畫卷中所載,卻是拴住他的“罪”。皇帝多半要讓張思遠出任南京守備,以分散削弱他這個浙直總督手中的兵權。這局棋的謀局之人,到底還是圣上。既是圣意如此,除了順服,他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胡敬誠思忖既定,當即低頭拜俯,“胡某有負圣恩,有負靖王殿下?!?/br>這著實是識時務者為俊杰的姿態。甄賢靜靜看了片刻,不置可否。他先長身而起,轉而看向張思遠,嗓音清朗。“上諭:著提督織造太監張思遠兼南京守備職,領南直隸五軍諸衛守備事?!?/br>諭旨所述,不出意料。張思遠當即躬身領旨。甄賢將他扶起來,又道:“委任文書宮中自會送到織造衙門。圣上的親筆詔書,我此刻不能取出與張公過目,也不能巨細說與張公知曉。但張公是圣上欽定之人,想來也不必我多言?!?/br>張思遠點頭,轉臉看向胡敬誠,欲言又止。看情形,圣上對胡都堂當也是有所旨意的,且不容樂觀。他本還疑心是甄賢年輕魯莽。但若是圣上有旨,有另當別論了。無論如何,姑且先回避,免得尷尬。張思遠是何等敏銳之人,立時還了甄賢一禮,又向胡敬誠一禮,輕聲道:“我先到院中等候?!北戕D身出去了,還沒忘了細心掩好門。甄賢直等著張思遠離開,才轉回目光,看住仍低頭俯伏的胡敬誠。胡都堂是他的長輩,兩鬢已見銀絲,額前有歲月刻紋,卻要在他的面前長跪不起。只因為他此刻并非只是他自己。他手中握住的,是至高至極的皇權。氣息驟然淤滯。甄賢靜了好一陣,才終于能夠繼續開口,嗓音卻已在不經意間現出沙啞。“上諭:浙直總督胡敬誠,治下不嚴,縱長子宗親賄賂內官漂沒公帑,念其戰勛卓著,平寇有功,又久有沉疴之苦,免其罪責,準其辭呈,召還京師面圣以候裁。浙江諸衛防務,仍由浙江都指揮使徐達虎總領,政務由承宣布政使周文林總領,不必再受總督轄制?!?/br>他緩緩說完,便屏息不再發話。胡敬誠肩頭微顫,久久不能抬頭。“念其功勛,準其辭呈”不過是顧全顏面的說法。圣上這是將他降罪革職了。他倒并不自認冤枉。這罪責原本早在三年前,他便應該承擔。拖延至今,已是天恩浩蕩。這三年來,他數度請辭,一方面是想急流勇退回避紛爭,另一方面著實也是罪己。他只是難免為皇帝降罪與他的這個時機而感到意外。他自認沉浮多年已算是略通謀算,也了解今上的脾性想法,想不到到底是錯估了陛下。圣上根本不要他為靖王殿下做臂膀肱骨。徐達虎、周文林都是靖王殿下到東南以后提拔上來的人,也是少數在東南任上時未與織造局盧世全牽扯過深之人。南直隸還有趙哲、張思遠。而皇帝革了他這個浙直總督,卻尚未撤大都督府。打從一開始,圣上要給靖王殿下的,便是整個東南,只有浙直兩省,沒有他胡敬誠。而他只是一只用來偽裝圣意迷惑陳世欽的蟬殼,如今還要成為靖王殿下北還京師的掩護。但圣上到底還是有心顧念他的,所以才只是將他革職,更給他為靖王殿下建一大功的機會,而不是把他和盧世全、甘庭玉他們一起殺了。陛下知道他的難處與苦處。胡敬誠忍不住笑出聲來,俯在地上,秫秫如被秋風掃過的樹梢。甄賢恭敬將他扶起,仔仔細細安置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倒了熱茶給他。“內閣的加急密函此刻應該已到府上了。胡都堂是封疆大吏,位同尚書,不可唐突怠慢。我的委任狀,請胡都堂過目?!?/br>他從懷中取出文書,雙手奉上。胡敬誠取來翻看,一眼心驚。這份委任文書與吏部下發的通常文書有所不同,乃是今上朱批親筆所擬,加蓋的也不是吏部的大印,而是內閣的印信與皇帝陛下的玉璽,顯然是由內閣曹閣老親自經手,繞過了司禮監,從南直隸發下的。在這份委任狀,皇帝陛下御筆任命甄賢出任欽差都察院左御史,行監察、彈劾百官之職責,有在奏裁之外立斷之便宜。一個二十八、九的青年人,從小小的翰林院侍讀學士,一躍成為正二品大員,這是圣朝開元以來前所未有的孤例。無怪這個年輕人方才敢那樣與自己直言,敢往他的府上送去這樣的畫卷。胡敬誠震驚良久,不知該說什么才好。自從陳世欽權盛,都察院幾乎已形同虛設了,幾任御史,乃至其下的僉都御史、監察御史,凡有敢直言彈劾者,大多死的死貶謫的貶謫,久而久之,滿朝文武幾乎都已把都察院這衙門遺忘了。今時圣上突然密旨啟用一個在朝中無有黨閥派系,亦無利益糾葛的年輕人出任左御史,是真正要露殺鋒了。而這位新上任的御史大人,是靖王殿下的人。這是圣上為靖王殿下悉心鍛鑄的一把利劍。“甄大人身為御史,既有詔命在手,徑直入府拿我便是了,何必這么麻煩?!?/br>胡敬誠惆悵掩面,靠在座上,嘗試了幾次竟都是腿軟無力。甄賢垂手站在他身邊,頎長挺拔,身姿如鶴,嗓音柔和而澄凈,并無半點憐憫施舍,或是曲意諂媚。“我是晚輩,您是長輩。我與您或有政見之爭,也并不樂見您落魄難堪。不如就請大人體體面面地還京,面圣,卸下重任,榮歸故里,這樣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