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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嘉鈺。嘉鈺側身半靠在一張貴妃榻上,裹著張厚絨毯子,懷里抱著個湯婆子,已是一臉十分不適的模樣,但眉眼間的神色仍是清冷孤傲的。他也不太給這些“國之棟梁”面子,就掩著口,皺著眉,嗤笑:“二哥在南直隸有兵有將,回來做什么?造反還是送死?父皇還在呢,你們先慌什么?!闭嬲娌谎诔爸S。這些人想要二哥回來,不是為二哥想,而是怕陳世欽接下來就要弄死他們,想要二哥回來救他們的命。但二哥若是此時回來,就只能被迫與七郎正面一爭。那便是要逼宮政變了。殺陳世欽,逼父皇退位,將七郎軟禁或放逐……甚至一并殺了,以絕后患。二哥被人念了恁多年的“玄武門之憂”一朝坐實,這輩子都再洗不掉謀君父害親弟的惡名。而二哥心里又如何能當真舍得這樣對待父皇和小七兒呢?即便他嘴上不說,心里也定要為此傷懷懊惱一世。這一件事,不是做不到,只是代價太大,傷筋動骨,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走。何況,父皇也不是個死人。以父皇的性情和手腕,是不會輕易讓陳世欽得逞的,如今看似受制,多半是蟄伏,以此安撫那老閹狗。父皇心里,一定還是想著二哥的。二哥的上策,非但不是舍棄父皇,相反是要設法為父皇解圍。而今能解京中之困者唯東南爾。倘若二哥真如這群懦弱文臣之言棄東南而還京,那才是舍利劍而取鴆酒,大錯特錯。“父皇的詔命自然會通傳到南直隸,各位大人的公文往來仍照舊就是了。這種時候,不必要多有私下書信往來,以免被人捉住把柄,大做文章。二哥那邊,我自會去信細說?!?/br>嘉鈺說了一會兒話,便捂著嘴咳嗽起來。他此時身邊也沒有婢女侍人伺候,便只能自己伸手去摸茶案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又嫌冷地放下了,不痛快地擰著眉。這一番話,眾臣聞之反應各異,倒是頗得曹慜的心意。曹閣老當即點了點頭,表示贊許,又開口:“圣上的龍體與昭王殿下在東宮的情形——”嘉鈺早有預料,擺擺手道:“我已派了人進宮去,再等等就該回來了。大人們cao勞多時,不如先去用些茶和點心。招待不敢說,一點水食,我這里還是有的。我也乏了,想先歇一會兒?!?/br>他大概是當真累得厲害,臉上浮現出厭倦不耐之色,不等眾人退出屋外,已閉上眼。他外祖父萬梁巴巴等著人都走光了,想上前和他多說兩句悄悄話,他也沒搭理,竟當真就這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不一時竟然作起夢來。夢境里的他站在一片皚皚雪原之上,放眼望去,銀裝素裹。撲面吹來的風冷極了,他不由自主瑟縮起身子抱住雙臂,在雪地里茫然走著,轉過一片霜雪滿枝頭的梅林,忽地有了熟悉人影。他看見二哥就站在前方不遠處,背對著他。他眼前一亮,就想快步奔過去。可他卻又見二哥略側過身,這才發現,原來二哥身邊還有另一個人。那自然是甄賢了。視線驟然一陣模糊,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為了什么,下意識便縮回身子,躲在一株梅花樹下。他也聽不太清楚二哥和甄賢在說什么,只聽見那兩人時而低語輕笑,時而又似有爭吵,但無論如何總是十分親近的模樣。心底猛然一陣酸澀刺痛。他覺得可笑極了。他有什么好躲的呢?他又憑什么要躲起來?莫非只因為是在夢里,就膽怯了,暴露了堅硬麟刺之下小心埋藏的軟弱……那怎么行?他是沒有資格軟弱的。他這樣的人,倘若沒了甲胄與尖刺,怕是只能默默凍斃于風雪,連個收尸的都難有了。雙腳在雪地里凍得幾乎沒了知覺,心里卻似有一團火愈燃愈烈,燒得他心尖焦痛。他猛然站起身,邁開步子走上前去,幾乎要跑起來。可他卻驟然怔住了。眼前早已沒有二哥的蹤影。只有甄賢。他看見甄賢一個人靠在一株梅花樹下,閉著眼,睡著了似的。可這人一手彎在胸前,將一本書捧在懷里,另一只手卻垂在雪地里,掌心還攥著一塊剔透翡玉。被風拂落的梅花墜在這單薄的身子上,就像血一樣,鮮紅刺目。那卷書已經極舊了,書頁泛著黃色,卻珍藏得很好,在這大雪之中,甚至連半片雪花也不曾沾染。而那塊翡玉,他是認得的。那是二哥的東西。心里遽爾一緊。他忽然有點著慌,下意識俯身想將這人喚醒。但甄賢卻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間倏地睜開眼,定定望住了他。那眼神竟似當真穿透了萬水千山,堪堪望進了他的心底。嘉鈺驚得大叫一聲,猛地打了一個冷戰,從夢中醒過來。第100章三十一、東宮之變(2)冷汗順著額角淌下來,連貼身的小衣也全濕透了,冰涼地黏在身上。嘉鈺極為不爽地抬手抹開額前沾濕的碎發,看見迎上前來的蕭蘅蕪。“回來了為何不叫醒我?”嘉鈺沉著臉斥了一聲。蕭蘅蕪尷尬低垂眉眼,“我見殿下難得安睡片刻——”若真是安睡倒好了。嘉鈺不悅輕哼一聲,重又靠回榻上,半閉著眼低低問:“情形如何?”蕭蘅蕪卻不立刻回答。她只靜了片刻,柔聲反問:“殿下是問什么情形?”嘉鈺倏地睜開眼,死死盯住面前的女子。她也不過就十七八的年紀罷,卻已有如斯眼神。如若換一個人,她也許當真可以得償所愿罷。只可惜她找上的偏偏是他。“蕭娘,你過來?!?/br>嘉鈺心下冷笑一聲,面上卻仍冷冷的,就換了個舒適的姿勢,沖蕭蘅蕪勾勾手指。蕭蘅蕪渾身輕顫,猶豫片刻,仍是傾身向他靠上去,才到近前便被他一把抓住按在榻上。“你以為你做出這副模樣,我就會物傷其類么?”他靠近她,幾乎與她貼面,眼神卻冰錐似的,滿是尖刻。蕭蘅蕪秫秫如風中落葉,只能竭力咬了咬嘴唇,擠出幾不可聞的話語:“宮中現在為著賢妃薨沒,才使得某些人得了借口,有機可乘。如此……殿下只需要為圣上添一件喜事,便可一切揭過了——”她竟然對他說出這種話來,甚至顫巍巍抬起手,想要抱住他。嘉鈺眸色一震,旋即失笑。“你覺得我會這樣做么?和你?”他像看笑話一樣看著她,撒手一推,將她獨自扔在那貴妃榻上。蕭蘅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