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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陳世欽,盧世全心中并非毫無怨言。想他與陳世欽同時入宮,論資歷,他并不比陳公公淺。憑什么陳世欽能在宮中一人之下,而他卻被外放江南?這許多年來,陳世欽一直是利用他,因為江南織造局太重要,所以必須由他這個“好兄弟”幫忙一手掌控,盧世全心里清楚得跟明鏡似的。靖王嘉斐殺了一個楊思定,陳世欽還要弄出兩聲動響呢,而他殺了陳世欽的義子陳思安,也就殺了,陳世欽連一個字也不曾提過,就好像死在蘇州的根本不是他的義子,而是一條狗。陳世欽對他始終還是有所忌憚。正因為有所忌憚,便也有肆無忌憚,更有刀俎在側。其實跟著陳世欽究竟能有多大的前途呢?到死至多也就是個“二祖宗”罷了。做宦官的,想要巔峰造極,唯有跟著皇帝,也只能跟著皇帝。而此時此刻,他的面前便擺著一個極有可能做皇帝的人,奈何他與這位靖王爺之間的“仇怨”怕是已很難消解了。若說靖王殿下絕無可能信用宦官,張思遠的例子卻也擺在眼前。那么他這種曾經“站錯了隊”的老太監又如何呢?有那么幾個瞬間,盧世全當真思考過,他還有沒有從陳世欽這條船上下來的可能。結論自然是能,但不在此時。覆水難收,他已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同樣是賭,與其去賭圣上心中屬意的儲君究竟是誰,不如自己擇定一個推上臺前。陳世欽是這么做的,他也只能這么做。而靖王嘉斐,必然不是那個好擺弄的人選。他只有再繼續搭乘陳世欽這條船,借勢同行,待來日孱弱新君登基,再無人能與陳世欽抗衡,才是盛極必衰的清算之時。待到那時,他今日為陳世欽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可以殺人的刀。當然那是將來的事,如今他唯一要做的,便是讓這個不被司禮監選中的靖王殿下……永遠走不出江南。唯一的辦法,便是將浙直總督胡敬誠徹底拖下水。要對付一個手握兵權的皇子,除了鎮守一方的大將之外,再無別的可想。于是盧世全送了甘庭玉一碗閉門羹的當日,便帶了兩個東廠番役悄然出了南京城,直奔溫州親自見胡敬誠去了。而此時的浙直總督胡敬誠,正在溫州籌備一場大戰。此次靖王嘉斐南下,眾說紛紜,最多的說法,無外乎說王駕是來和他胡敬誠搶兵權的,皇帝陛下不滿東南倭患遲遲不能根治,終于派了兒子來換將來了。若當真如此,胡敬誠倒是做夢都要笑醒了。地方省府的政務一向由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這三司分權而治,像總督這種集大權于一身的大員并非常設。但就有浙直總督,不僅統領浙江,還兼領著南直隸。人人都說浙直總督是封疆大吏,威赫一方,只有他這個浙直總督本人才知道,這根本是塊燙手山芋。而這山芋他已眨眼在手里捧了八年。八年前來浙江之前,他曾在御前信誓旦旦,此次南下不平倭患誓不還,結果一晃八年,他果然愧不敢還京面圣。東南的倭寇他平不了,不是因為他胡敬誠沒有能耐,而是因為浙直總督這個官還不夠大。東南之倭患,直白說,其實并非外患,而是內憂。這些倭寇實則不過是海盜,比之北方的韃靼鐵騎,無論戰力還是數量都要差太多了,但就是一直不能根治。是因為朝中有人不愿意根治倭患。通倭謀財的主謀,當然不是那個被當作棄子殺來以平民憤的陸瀾。甚至不止是織造局和陳世欽。這一根繩上的螞蚱密密麻麻,甚至互相之間未必都是同心同路的,其數之多,不勝數,也不敢數。至少是他胡敬誠不敢數。但靖王殿下則不同。有太多浙直總督不能做的事,靖王殿下不僅能做,且能做得到。初聞圣上將靖王殿下放來東南時,軍中多少人替他不忿,唯有他本人感激涕零。他以為圣上這是終于體恤他的難處了。這位靖王殿下不需要知兵識略能征善戰,甚至并不需要在前線露面,只要能在南直隸替他按住那群拖后腿的蠅狗之徒,則前方大事可成。靖王殿下在北方力挫韃靼,終與蒙人達成了休戰通商之約定,這件事胡敬誠當然也有所耳聞。他起初不太盡信。他曾有幸在京中見過這位靖王殿下兩面。印象里的靖王嘉斐,還是當年未及冠年的二皇子,雖然鋒利,到底是個孩子,更無一日領兵,無一日上過戰場。胡敬誠實在很難將之和一個能夠統帥五軍平定邊關的形象重疊在一起。將軍征戰,皇子領功,這種事古來有之,并不稀奇,胡敬誠認為,北疆之事,多半也便是如此。及至殿下從關外回來,尋他解圍,又與盧世全一番鏖戰。他才赫然發覺如今的靖王殿下與當年那個少年似乎已有所不同。但仍然是銳氣有余穩妥不足的。否則,此時的殿下就不該著急去碰織造局與司禮監這顆大石頭。再然后,靖王殿下成了這個新走馬上任的大都督,奉皇命南下,卻并沒有來見他,也沒有召見他,既不向他傳達圣意,也不和他討要兵權,而是倏地一下從眾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且一消失便是月余。待再出現已赫然拉扯起一支足有五千人的龍虎之軍,一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以氣吞萬里之勢把沿海流竄的倭寇盡數往南攆。甚至連東南前線諸衛,也被收得服服帖帖,實實在在從口服到心服。胡敬誠終于漸漸有點明白了。是他錯了。是他以小人之心,小瞧了這位靖王殿下。靖王嘉斐正在做的事,是兵諫。并非以皇子親王之身對浙直總督,而是以一個軍中后輩的立場向他這個戰績疲軟的“老將”發出了詰難。第88章二十九、定山河(4)這是天生的王者,縱然劍走偏鋒,卻叫人不得不嘆服。靖王嘉斐當真是當今幾位皇子中最肖似圣上的一位。來日肅清閹黨,殺陳世欽,非靖王殿下不可為。胡敬誠自認不是一個剛直不諳世故的人,疆場廝殺多年,宦海沉浮一生,所倚仗最多的,還是步履薄冰謹小慎微的圓滑。浙直官員壓榨百姓貪沒公帑,司禮監織造局只手遮天通倭斂財,身為一方總督,他又豈能不知?他只是不管罷了。他也管不了。盧世全是宮中放在江南的大太監,有見官大三級之特權,而浙直兩省的三品往上官員也盡數是陳黨。就算他想管,又能如何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