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洋藥。他們就相信洋人的東西?！保箲鹕钍罚┝筷赝督o他不滿的眼神。柳彥杰會意地笑道：“我不是要你這么做，只是告訴你有人在這么做?！绷鴱┙芪撬臅r候說他太有良心，“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上海就不是現在的上海?！?/br>
上海是怎樣，用如果是不能想的，永遠想不出它真正的樣子。柳晨曦最近時常出診，聽到不一樣人說不一樣的上海。這天，他提著藥箱要去租界替人看診。由于羅烈替他辦事去了，柳晨曦準備叫傻根的人力車。他在車夫堆里看了一圈，沒有找到傻根。柳晨曦只穿了件黑色風衣，在外面站了沒多久，就覺得風往領子里灌，寒氣鉆進骨頭里的冷。

“柳醫生是在找傻根？”一個車夫湊上前問柳晨曦，他有一張闊臉，身板卻十分單薄。

“是的，”柳晨曦問，“他不在這兒做生意了？”

“他家出事了?！遍熌樮嚪蛐÷曊f。

闊臉和傻根是老鄉，都是前年從江北到得上海?！皟蓚€禮拜前，虹口那邊華德路上一家日本人的藥店被人用石塊砸了，據說那家藥店里囤著大米。一群人拿了大米以后就逃到了滬西?，F在蘇州河邊有一大片棚戶房子被警察署封起來。傻根家也是。封了兩個禮拜了?！?/br>
“什么時候能解除封鎖？”柳晨曦問。

“不知道。上海這樣事太多，每次封的時間都不一樣?！?/br>
這時，有人拉完一筆生意回來，聽到他們說話，接上去說：“已經解除了，剛剛解除。我看到一幫子警察從蘇州河那邊回來了?！?/br>
“傻根出來沒有？”有車夫問。

“沒瞧見?！?/br>
一群車夫聚在角落吵吵著傻根的事。他們好像在談傻根，其實又不是在談傻根。傻根不在了，他們多了筆生意。闊臉問柳晨曦要不要坐自己的車。車夫們都知道柳晨曦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出手大方，不一會兒都圍攏了上去，爭著要做柳晨曦的生意。柳晨曦被人堵在幾輛人力車間為難的時候，羅烈回來了。

柳晨曦坐上柳家的轎車。羅烈平日很沉默，柳晨曦以為他除了開車與保護自己，從不會關心身邊的事情。此時，卻聽他說：“大少爺，我從法租界過來時，跑狗場那邊暴動了?！?/br>
“暴動？發生什么事？”

“不清楚。大約是洋人在跑狗場賽球，欺壓中國人。兩方人打起來了?！绷_烈說。（跑狗場暴動真實發生時間為：1941年3月15日）

“從蘇州河撤走的警察，看樣子是要去助援法租界?！绷筷卣f。

“應該是。他們可能會開槍?！?/br>
“這幾天到處都在出事，到處都有暴動?！?/br>
“大家抗戰的情緒很高?！?/br>
大米漲得那么厲害，老百姓的憤怒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任何事情都可能成為雙方對抗的導火線。日本人想用大米主宰上海，讓這邊的士氣低落。但是如果大米繼續上漲，物品依舊短缺，現在的sao亂將是日后形勢越加嚴重的預兆。柳晨曦以為，上海與日本的下一場戰爭不會太遠。

“二少爺說，日本人在動租界的腦筋，南京那邊以及兩方租界雖然不準備和日本人撕破臉，但又不肯讓出租界。他們很可能會有別的動作?！绷_烈在前面說。

“二少爺有說是什么動作嗎？”柳晨曦問。

“二少爺沒有說?！?/br>
柳晨曦到租界看診的時間不長，是個高燒的病人，柳晨曦替他開了藥?；蒯t寓前，柳晨曦特地讓羅烈繞到法租界的逸園跑狗場走了圈。柳晨曦的車子沒能開近逸園。隔得老遠就有警察設的路障。一旁還停了幾輛消防車。地上很濕，柳晨曦沒有看到著火的地方。

一個年輕人從逸園方向朝柳晨曦奔來，身上的衣服都是濕的，水順著頭發往下掛。后面緊追不舍跟著租界的警察。警察掄起手中的家伙往他身上打。那人倒是頑強，雖然不是警察的對手，被打得東倒西歪，但仍不忘抽著破綻就還擊，一拳一腳都打在警察臉上。他們一路扭打到路障口。柳晨曦的車剛停下，他們就扒上了車玻璃。

車邊趴著人，羅烈不敢輕易發動車子?；鞈鹬?，就聽“砰”一聲，不知是哪方人砸碎了一面車玻璃。柳晨曦大驚，嚷著：“不要打了！”殺紅了眼的，沒人理會他的話?！吧宪?！”柳晨曦開了門，把那挨打的年輕人拽到車上?！肮颤h？”柳晨曦問。年輕人搖頭。

租界警察立刻將柳晨曦的車圍住。此時，身后開來幾輛插著日本旗的軍車。租界警察立刻直挺挺地站好一列，讓出道路。其中一輛日本軍車在柳晨曦身邊停了下來。

“柳先生，”車里是伊藤，他盯著柳晨曦問，“你也在這里？”

“出診，碰巧路過?！绷筷匦⌒牡鼗卮?。

伊藤健一看了看圍在柳晨曦車邊的租界警察，問：“你們這是干什么？”

“這位先生車里有個暴動份子?！本炜拷撂俚能?，恭敬地回答。

“柳先生是我的朋友，”伊藤說，“他的車里怎么會有什么暴動分子？”

租界警察頓悟般站挺身，向伊藤健一敬了禮，“是我們的失誤?！彼⒖滔蛄筷刈龀龇判械氖謩?。

柳晨曦想，不能在這里多留，他催促羅烈：“走，快開車?！?/br>
車子重新發動起來，開出路口后，柳晨曦問車上的年輕人：“發生什么事？”

年輕人不說話。

“你住什么地方？”柳晨曦又問。

年輕人身上挨了不少傷，動起來不方便。他用紅腫的眼睛瞥了下柳晨曦，從鼻間哼了聲：“我沒什么要和漢jian說的！”

“說話小心點?！绷_烈嚴厲道。

柳晨曦坐在汽車里，想到自己與日本人說了句話就算“漢jian”了，不免有些自哀。他不打算同年輕人解釋，閉上了眼睛。車玻璃被打破了，車一開起來，風就不停地往里鉆，柳晨曦覺得冷，把大衣領子又豎高了些。

一路駛向滬西，車里沒人說話，一片靜默。柳晨曦有時會向年輕人那兒看上一眼，他很安靜，對去滬西沒什么反應。柳晨曦猜他是住在滬西的。

車開得很快。街道兩旁的南貨店、布行、典當鋪、舊書攤走馬燈似的一家一家地過。沿街小菜館里的大菜師傅已經在炒菜了，柳晨曦聽到叮叮咣咣鍋鏟撞鍋壁的聲音。經過米行時，柳晨曦在排隊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