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才歸于平靜。行云流水的樂律從靈活的指間溢出，清脆悠揚漸漸化為沉重磅礴，林莫的表情也隨之變化，不難看出他正全身心投入自己所創造出來的音樂汪洋中。

這樣淡然一切、光芒耀眼的他，正被另一個人深深納入眼中。

曲畢，燈光齊亮，林莫起身朝臺下深深一鞠躬，掌聲跌宕而起，紅色帷幕緩緩而合，他才踏著從容的步伐離開。

他從后臺繞至禮堂坐席處，找到林父的位置，準備打個招呼就回家，對林莫來說任務完成，后面的各色表演節目他從來都沒什么興趣。

“莫莫，坐這?！绷指钢钢概赃呍缫杨A留的空位，給他介紹空位另一邊坐著的一男一女，“這是張叔叔，小時候你見過的還記得嗎？這個是你張叔叔的女兒，比你小一歲?！?/br>
林莫只好落座，借著昏暗光線朝他們微笑寒暄。

“莫莫長大了，真是一表人才啊?！睆埵迨逍呛堑?。

坐在林莫旁邊的女孩也發出清脆笑聲，道：“你剛才的獨奏真精彩?！?/br>
“謝謝?！?/br>
林父的話不高不低地傳到耳邊，“你們年輕人還是跟年輕人聊得來，哈哈?！?/br>
仿佛為了去驗證長輩的話，女孩繼續笑著問道：“學鋼琴學了多少呢？”

“很小的時候，5歲左右?！?/br>
之后也都是類似這種一問一答的聊天方式，說不上抵觸，但耐心很快就被耗光，趁著女孩在跟父親談論家事的間隙，林莫準備借機離開。

“怎么樣，還聊得來吧？”林父小幅度地轉頭，在林莫耳邊問道。

聽出父親語氣中的試探，林莫一針見血道：“爸，原來你這么緊張今天的表演，是因為想跟我介紹張叔叔的女兒?！?/br>
林父被兒子這樣毫不客氣地戳穿心思，面上有幾分尷尬，說道：“我看你們年紀差不多，認識一下就當交個朋友也無妨，人家女孩子模樣清秀又乖巧，連文軒都說不錯?！?/br>
“文軒？”林莫的注意力被這兩個字吸引，不由問道：“他怎么知道的？”

“他之前看到的啊……”林父回頭，去尋坐在身后的高文軒，卻發現座位空空，“剛剛還坐在這看你表演的，可能是去洗手間了?！?/br>
林莫起身對林父道：“爸，我也去洗手間?！?/br>
禮堂在二樓，林莫從側門出去，站在露天樓梯口那里眺望遠處漆黑的樹影輪廓，想抽只煙卻發現煙盒打火機被遺落在后臺的休息室。

他沒想到高文軒會來看演出，從那次林子的生日后，他們的關系就出現了微妙變化。準確來說，是林莫單方面的疏離，這種情況曾經也出現過，只不過那時高文軒從來都是視而不見，坦然自若地用他一貫的方式維持表面和諧。

這次不一樣，面對林莫的刻意回避，高文軒選擇配合地不去打擾。

對于高文軒那天的問題，他也試著在心里問過自己，是否應該去責怪對方？身為丈夫，他的空余時間已全部用來陪伴jiejie，身為心理醫生，他也及時發現積極為jiejie治療，情況不是沒有好轉，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于理，似乎并沒有什么過錯。于情，卻很難說服私心里站在jiejie角度去體會事情的觸點，歸根結底，都在于高文軒浮于表面的優秀完美。

如果他不是如此善于偽裝，或許林冉就不會在認識真相后感到難以置信了，但一個真實的、欲望和私利表露無遺的他，jiejie還會心動嗎？

人是很復雜的，愛更是基于復雜之上的矛盾體。它可以包容一切，也可以推翻所有。

第34章第34章

面前灰色老舊的露天樓梯，沿著濃重夜色伸向抬頭可見的地方，三樓是文藝廳，給高中社團和藝術生練習的地方，算是林莫高中時期經常出沒的一處。

在外面佇立片刻的他，只猶豫了一秒，便踏上臺階來到三樓側面的小陽臺，看到有個人影正背對著在抽煙，香煙一端的星火光點，尤為刺眼。

“你怎么在這？”林莫站在原地問。

高文軒穿著大衣，挺拔的身軀靠在護欄上，回答道：“我上來抽根煙?！?/br>
“我是說，你今天怎么來了？”

“看你演出，順便看看這里?！?/br>
對于四周漆黑一片的訓練室，林莫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里，皺眉道：“你高中又不是在這讀的?！?/br>
高文軒笑了笑，吸一口煙，將半只香煙按熄在混泥土的護欄上，“你也是上來看以前的練習室的？走吧?！?/br>
也許是在匯演前被當做過彩排區域，三樓的大門沒有鎖，前面走廊閃著雪白燈光，他們筆直往深處走，來到一間比教室小一半的鋼琴室，中間擺放著一家黑色三角鋼琴，誰也沒有去開燈，借由窗外月光看向老舊的琴椅。

“這里沒有變過?！备呶能幍?。

還是和以前一樣，空曠、清冷，特別是在這樣的夜色里，恍惚間讓人覺得這里似乎是一間被遺棄的置物室。

林莫不禁走過去摸琴身，有一點在正常范圍內的灰塵顆粒，表示此處并非毫無人氣。高文軒在一旁將他的舉動全看在眼里，笑道：“想看看有沒有人使用過，彈彈琴鍵不就好了?！?/br>
高文軒站在鋼琴邊，伸出手從排列整齊的黑白琴鍵上輕輕劃過，不帶出一絲聲響，語氣柔和道：“今天發揮很好，讓我想到了幾年前你高三那次的元旦匯演，當時趕來只看了后半曲，今天總算看到了你在臺上的完整獨奏?！?/br>
“我都快忘了當時彈的是什么曲子?！绷帜皖^盯著琴鍵道。

高文軒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你不是一向記性很好？”

林莫避重就輕：“這不代表我什么都會記得清楚?！?/br>
透過玻璃的月光灑在窗邊的空地上，高文軒走過去，主動說起他們之間芥蒂的那個話題引向，“我給彭婧安排了其他醫生，這樣對她的治療會比較好，你最近還有遇到過她么？”

“沒有，之前看到她，說是幫忙來接親戚的小孩?！?/br>
“沒有就好?！?/br>
一時無言，似乎找不到繼續的話題。兩人多日的疏遠與隔閡，依舊沒有隨之消除。林莫依靠在鋼琴邊，看向對方肩上鍍著淡淡銀輝的背影。只有樓下盛大禮堂回響的掌聲，不時地打破此刻靜謐。

“你在看什么？”林莫像是隨口一口，終于在沉默中發出聲音。

“我在看沒有雪的窗外，是怎樣的景色?！备呶能幓仡^，“今年應該不會下雪?！?/br>
“這座城市本來就很少下雪?！?/br>
“所以像你這種人不都是盼望著冬天下雪嗎？雖然雪景很美，不過我還是最喜歡它剛剛下降時的初雪景致?！?/br>
“純潔無瑕……又目空一切?！备呶能幦肷竦谋砬?，似乎將要伸出手去承接記憶中一片片投向大地的雪花般。

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