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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湖面。 這個夜晚,明宴距離安定門已走出百步,前胸的血沾染袍襟,直淌到腳下。 蘇傾的呼吸輕輕掃在他耳邊,平靜的,略有些昏沉,帶著灼灼的熱氣,像小動物的鼻息,卻令他異常安心。 俞西風眼里充滿了驚疑,今天這一場硬仗,他差點就以為是真的,倘若早有安排,他們何必要…… 他捂著胳膊小聲道:“大人,我們……” 明宴繃著臉抬起兩指,他噤了聲。 靴底黏膩,明宴略抬起前腳,在地上不輕不重地碾蹭了一下,仿佛把什么東西碾得粉身碎骨了。 王丞相就是能全意托付的?倘若他不出現,將明府一行人活活拖死,對一個行將就木的人也沒有壞處。 明宴對著地上的影子勾起嘴角,那老妖魔記著仇,專讓他也嘗嘗生死一線之際讓人拖著耗著的滋味。 信誰都不如信自己。 四周安靜至極,宋都統在抖著,頭上的白布條斷頭也跟著抖,輪椅逼近時,他的后腰抵住了身后的矛尖,退無可退。 王丞相的眼球渾濁,眼袋下垂,像墳墓里爬出的厲鬼。 他眼里是怨毒的恨意,卻只是歪斜著嘴問:“小荷呢?” 宋都統腿一軟,幾柄長矛嘩啦啦下放,即使他跪倒在地上也不放過。 “小荷呢?” “爹……對不起,對不起……孩兒就是一時鬼迷心竅……”他幾下將自己抽了個鼻青臉腫,眼淚鼻涕沾滿了手掌。 王丞相人到中年方得一女,閨名糯荷,自幼嬌寵,長大后成為威震一方的悍婦。 王丞相一生無子,唯有糯荷的婚事需要惦記。娶了他的女兒,就要登門做他王家的贅婿,但同時也將接手他所有的權力。 競相提親的人中,宋都統絕不是最優秀的一個,卻是最豁得出的一個。他能夜夜睡前為妻子洗腳,起床幫丈人倒尿壺。 就是這個會奉承的草包,讓燕成堇招致麾下,賜了丞相一死,馬上迫不及待地納了三四房妾室,將那悍婦元配百般糟踐,快活得不知今夕何夕。 王丞相枯樹皮似的手,咯吱咯吱地攥緊了膝上的被子。 “爹,這不賴我!”宋都統兩手緊握著抵在喉管上的矛尖,雙眼四處尋覓著救兵,定住了,“是王上,王上逼迫小人這樣做的呀……” 燕成堇的黑袍在夜色里飄動,他面上現了疲態,閉了閉眼睛。他很累。 近一年半來,他時常會感覺到這種被掏空心神的倦意。 夜不能安寢,只得招采女服侍,欲/望的盡端卻是更深的恐懼。 他顧不上那邊傳來的推諉,睜眼看著明宴,肖似先皇后的柔媚眸中,倒影出對方殺神一般的身影:“孤惡心你?!?/br> 明宴掃著他,話語從齒縫里一字字擠出來:“若不是陛下姓燕,流著南國皇室的血,你以為臣喜歡你么?” 燕成堇頭一次在明宴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臣不喜歡委屈自己?!彼词滞衅鹛K傾滑下來的腿根,看著燕成堇笑了一下,“所以真正讓臣厭惡的人,不是死了,就快死了?!?/br> 他輕慢道:“陛下做夢都念著臣要反,帽子扣得太久,臣厭煩極了,今日反給陛下瞧瞧?!?/br> 燕成堇額角的青筋驟然隆起,“你——” 明宴下頜微抬,衛隊無數把青黑的利刃“嘩”地逼近,有幾把已經挨住了王上的后心。 燕成堇臉同脖子發紅,渾身顫抖,大口呼吸著,透不過氣來的模樣。 明宴瞧著他:“求我,饒你一命?!?/br> 他的食指在蘇傾大腿上輕輕蹭了蹭,蘇傾的睫毛抖了一下,闔起的雙眼又慢慢張開。 這一幕,睡著多可惜。 “方才做了好幾個夢了?!彼p輕地說,聲音已有些沙啞。 夢見已經回了明府躺在床上,睜眼卻發現還在這里。 明宴眼珠微轉,聽在耳中。 燕成堇死死看著他,敢讓他受這樣的屈辱,這樣的屈辱……他似乎想要說什么,可什么也沒能說出口,一張嘴,一口血“噗”地噴出來,利劍一樣射在空氣中。 他自己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染了血的嘴唇發白,片刻,一頭栽下馬去。 拿長矛逼宮犯上的衛隊驚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明宴淡道:“王上這是病了,送回寢宮里?!?/br> 有人七手八腳地把燕成堇抬至馬上。 僵持的局面被打破片刻,不敢妄動的十二衛霍然sao動一下。 黑衣將領單槍匹馬噠噠飛奔過來,手上鐵戟“刷”地直劈過來:“大膽反賊!” 蘇傾一驚,眼前那人聽聲音耳熟,原是剛才放他們一馬的人,雙眼赤紅。 十二衛舊部欽信大司空忠義,才徇私情,可明宴方才親口說了,他要反。 一道風猛撲過來,揚起她的發絲,明宴的劍“當”地抵住了那利器,劍光一動,馬兒發出一聲吃痛的長嘶,猛地揚起兩蹄急剎于空中。 那人從馬上骨碌碌地滾下來,明宴的劍尖正懸在他胸膛上方幾寸。 十二衛將士騎于馬上,月色下是他們發青的臉,眾人睜大眼睛看著,鴉雀無聲。 地上那人瞪著明宴,明宴亦低頭看著他。半晌,他蔑然一笑,劍尖挪開幾寸,腳尖照著他腰際一點,將他踢開。 “忠臣良將,賜黃金白兩,擢為十二衛都統?!?/br> 眾人都吸了一口氣。 蘇傾的頭轉了轉,看到了一旁被王丞相捅成了篩子的宋都統,還在哭著求饒,爬著拖出一道道血痕。 親衛齊聲道:“是?!?/br> 他的劍尖遠遠掃過遠處站著的十二衛眾人,眼底的冷笑明顯:“就一個人?養你們,木頭似的?!?/br> 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讓他這一掃,不出片刻,紛紛下馬,鎧甲相碰嘩啦作響,默然拜于大司空腳下。 有的人,生來氣質拔群。無論為君為臣,不可忤逆,只能盡忠。 月色底下,徒余馬立著,戰馬旁邊,烏壓壓跪了一地。 明宴瞧也不瞧,背著蘇傾往回走去。 * 明府的侍婢頭一次接了這么重的傷員。俞西風回來時,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