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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既在夜里來,不就是不想撞見她嗎。 有時蘇太太想好要放下身段求蘇傾回來,好像她回來這個家就會再次圓滿,可臨到出門又沒有了勇氣。 蘇太太老了許多,背也駝了,頭發也灰白,打水時鏡子樣的湖面上倒映出一張老嫗的臉,她閉著眼不敢看。她什么簪子都不戴了,可是手腕上還留著兩個孩子給她挑的那只銀鐲子,起銹了都不肯摘。 她有時候恨蘇傾,有時候后悔,這兩年來,后悔的時候多一些。 倒是有一次,蘇煜逃學回家,在院子里看見了蘇傾。銀色的月光下,她彎腰把桶拎起來,熟練地倒進家里的水缸。 那道纖細的背影給他造成了巨大的沖擊,月色下的這場景,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摜進他的腦袋。 上學的這幾年,他見多了大世面,對大膽袒露胳膊小腿的貴婦小姐不再感到心潮澎湃。他學會了更高級的欣賞女人的方法:看她們的皮膚是否細膩,指甲是否整潔,雙眸是否明亮,儀態是否如璞玉生輝。 然后他后知后覺地發現,他一直以來竟遺漏了一個近在眼前的人。 這個人是跟他住朝夕相處的jiejie,本來順理成章是他未來的女人。 這么想著,心底一片悵然,想他從前真是個蠢蛋,竟然目不識珠。 不過,雖然中間出了錯漏,讓她與家里決裂,可是這些年來蘇傾一直不嫁,是不是表明對這個家里,對他還有幾絲情分? 他禁不住一陣心熱,脫口而出:“姐,既然放不下,就回來住吧?!?/br> 蘇傾的背影僵了一下,甚至沒有抬頭看他,只是側過身子說:“你們好好過吧,我以后不來了?!?/br> 說完,她披著寒涼的月色轉身出門,腳步飛快,轉眼就沒入樹林里。 蘇煜心里仿佛燃了一片火,跟著那背影一路小跑追出去,追到了那座林子里的小木屋,木屋門上外面掛了把鎖。 那把冷冰冰的鐵鎖如同一盆水,澆滅了他心里所有的熱情,他垂頭喪氣地回家去了。 二丫看著蘇傾把一張桌子吃力地挪到門邊,披著衣服起身:“為什么每天都要挪桌子呀?” 蘇傾擋好了門,脫了棉襖輕輕說:“睡吧?!?/br> 第二天中午,蘇煜魔怔了一般又踱到了木屋門口。 蘇傾去首飾鋪了,屋里只有二丫,正拿著個桶在汲水。她打好一桶水,又笨拙地拎著桶跑去屋外的灶臺邊,小心地倒了一點在鍋里。 灶膛里的火冒著紅光,二丫歪著頭看鍋,她現在會燒水了。 小木屋的門半開著,蘇煜宿醉的腦子昏沉沉的,卻格外興奮。他忽地想起昨天夜里,他心里悶得慌,同幾個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去喝酒。 他們聽了他的煩心事,都幫他出主意。有個聲音在他耳邊笑說:“這還不簡單,把她的后路斷了,看她回不回家?!?/br> * 蘇傾從首飾鋪回來的時候,遠遠看見樹林里一叢濃煙滾滾,直上天際,好些人沖著那里指指點點。 她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頭扎進林子里,跑回到小木屋前。 越靠越近,熱浪撲面,木屋已經淹沒在火光里看不見形了,燒得變形的梁柱像蠟一樣焦化跌落,四周亮著紅彤彤的光,二丫蹲在門口嚎啕大哭,臉上一道一道的黑灰。 蘇傾見她沒事,稍松一口氣,把她拉起來,眼前亂冒金星:“房子怎么著了?” 二丫哭得干嘔,眼淚鼻涕一齊往下流:“不、不知道?!?/br> 問得急了,她說:“那可能、能是我點的?!闭f著又哽咽起來,抱著蘇傾哭喊爹爹。 那屋里有桌椅被褥,還有她換好的紙幣。蘇傾一雙眼望著那火光沖天,立在那里,無聲地拍了拍二丫的后背。 她們在大路上碰見了蘇煜,蘇煜聽說二丫的房子給燒了,顯得很關心:“那你們以后住在哪里?” 蘇傾垂眸不應,蘇煜掂不清她心里想什么,又乖覺道:“姐,回家來住吧?!?/br> “哪來的地方?!碧K傾緊握著抽泣著的二丫的手,“我不能跟她分開?!?/br> 她也不可能在再在蘇太太旁邊打地鋪。 “沒問題啊?!碧K煜說,“我們家里,不是還有一間屋嗎?” 蘇傾抬頭看著他,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那間屋里擺放著層層的祖宗排位,個簡陋的祠堂,正是她和蘇太太最后決裂的地方。 蘇煜竟然肯把那件屋子讓出來。 蘇煜認真地說:“屋子不就是給活人住的嗎,那些牌位放哪兒都一樣?!?/br> 蘇傾注視著蘇煜,這張臉變得成熟剛毅的同時,好像褪去了原來的陰沉,現在的蘇煜會大大方方地對她笑,倒跟小時候一點兒不像了。 “我不會再幫你們洗衣服挑水?!?/br> 蘇煜趕忙接過她手上包裹:“姐,我都長這么大了,家里的活交給我就好?!?/br> 蘇傾覺得蘇煜變了許多,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懂事了。 回去的第一日,蘇太太喜極而泣,拄著一雙小腳忙不迭地做了一桌子飯,可是飯冷了也沒人來吃。 小木屋外鍋灶還在,蘇傾給二丫把飯做好,吃完才回蘇家老屋去睡。 不吃他們的飯,不洗他們的碗,客人一樣涇渭分明。 蘇太太的興奮變作了失望,每天晚上,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吃飯,她的筷子頭攪著稀飯,屋里安靜得好像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 蘇煜前兩日還殷勤地待在家里,可是蘇傾傍晚以后鎖上門不出來,基本不和他照面,他一連數日蹲了個空,漸漸也失了耐性,又過上了夜不歸宿的生活。 混戰爆發時,蘇傾正在首飾鋪里打算盤,忽然樓下一陣嘈雜,從二樓往下去,樓下人頭攢動,好些旻鎮見不到的鮮艷的衣裳。 旻鎮從來沒有這么多人,沒有這樣吵嚷過。 有女人穿牡丹花紋、紫羅蘭色的旗袍,領子上戴著貉子毛圍脖,男人們好些穿著灰色黑色的西裝,手里夾著公文包,只是他們灰頭土臉,好像是土坑里爬出來的,馬叫得聲嘶力竭,混雜著小孩子清脆的哭喊。 楊老頭也定定看著下面:“逃難的?!?/br> 總統變作皇帝只兩個多月,剛建好的新王朝掀翻了??偨y唁電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