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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見鬼的表情,遲疑地回答:“還在……我想……應該還在吧。反正沒見他離開。但他要是像你一樣神出鬼沒,那就說不準了?!?/br>朱利亞諾竊喜著上樓,為自己的潛行技術而暗自高興。他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貓一般偷偷溜到信天翁套間門口。他想,或許就連恩佐都察覺不了他已潛伏在門口。他將耳朵貼在門上,傾聽房間中的聲音。一開始只能模糊聽到兩個人在說話,然而一旦他靜下心來,聲音便逐漸清晰。“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在諸神眼中,所有人都是工具,都是棋子?!?/br>“而你們居然愿意去膜拜這樣的神?”“您不能用凡人的道德標準去衡量諸神……”呃,他原本以為兩人正在就報酬討價還價,沒想到他們居然在討論這么深奧的神學問題……恩佐平時授課時也很喜歡跟他講這些,什么愛麗切·伊涅斯塔的哲學啦,真實與虛飾之神的教義啦,但朱利亞諾從來只把它們當作一種客觀的知識,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真的信奉這一套。兩人的話題很快歪到另一個方向。“需要我替您做什么嗎?”“不是你。是你的學徒朱利亞諾?!?/br>聽見自己的名字,朱利亞諾心中一凜。雷希要他干什么?難道吟游詩人也會結仇,要他去殺某個人嗎?“……既然如此,就讓我來品嘗一下您辛勤耕耘的碩果吧?!?/br>“你……!”“讓他陪我一晚,我就答應您的請求?!?/br>朱利亞諾瞠目結舌。雷?!瓫]病吧?這什么意思?他當吟游詩人是朋友,而這位“朋友”居然想睡他?他一定是在開玩笑!但是聽他的語氣,一點兒也不像在開玩笑……難道他是認真的?!雷希到底想干什么?測試恩佐的底線?還是真的對他……他一直以為吟游詩人對人情世故非常淡漠,怎么會對他有所覬覦?他的心一下涼了半截。好、好吧……就算雷希不是他想象中的正人君子,恩佐也一定不會答應這種可恥的要求……不,根本就是要挾!恩佐絕不會讓他出賣身體以換取達成任務的捷徑!他貼緊門板,生怕漏聽半個字。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像諸神擲下的長矛,刺穿了朱利亞諾的心臟。他聽見了恩佐的回答。閃電之后又是幾秒,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聲,朱利亞諾慌不擇路地沖下樓梯。他的耳朵里隆隆響個不停,但反復回響的不是雷鳴,而是恩佐的聲音。他說“成交”。霎時間,滂沱大雨便澆透了整座城市。朱利亞諾顧不上老板娘的勸阻,沖進暴風雨中。冰冷的雨水浸濕他全身,卻無法澆熄他胸中憤怒的烈焰。他絲毫不覺得寒冷,只覺得怒不可遏。恩佐出賣他!恩佐用他的身體和別人做交易!他怎么能!他怎么敢?他怎么這樣……狂風暴雨宛如千萬柄鐵錘,無情地捶打朱利亞諾的身體??伤裁匆哺杏X不到。內心的苦澀已然超越身體的痛楚,支配了他的一切。他覺得這么無助。就像他從家里逃出來,在梵內薩的街道上沒命奔跑的那個夜晚,當時他失去了一切,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然后他遇到了恩佐。他曾以為自己被恩佐拋棄,絕望地想要獨自挑戰博尼韋爾總督,后來他知道那只是他的過度妄想。恩佐決不會拋棄他。可如今他覺得,恩佐還不如就在那時棄他而去,也好過……好過把他交給別人。有人拉住他的胳膊,將他從風雨如晦的街道拖到安全舒適的屋檐下。朱利亞諾渾身濕透,像剛從海里爬上來似的。頭發上不斷滴落水珠,刺痛他的眼睛。有人遞給他一條毛巾。他機械地接過,擦干臉和頭發,然后才發現幫助他的正是雷希。吟游詩人面帶一貫的淡漠神色:“你怎么在外面淋雨?”朱利亞諾無法直視他的眼睛。都是因為你。他心說。真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我……沒什么……”他咕噥。“我和恩佐已經談完了,你上去吧,他在等你?!?/br>說完,吟游詩人拉起兜帽。他沒打算等惡劣天氣過去,而是徑直走進風暴中。他的衣衫很快便被浸濕,呼嘯而過的狂風幾乎要將他吹飛,可他絲毫沒受影響,仿佛他不是冒著秋季暴風雨艱難前進,而是在細密如織的春雨中閑庭信步。朱利亞諾失魂落魄地踏上樓梯,每一步都留下一攤水漬。老板娘抓起拖把,嘟嘟囔囔地跟在他身后擦地。雖然不滿,可她萬萬不敢指摘客人的不是。那個吟游詩人肯定跟恩佐發生了什么,噢,始亂終棄的男人她可見多了,否則朱利亞諾不會一臉難過的樣子??蓱z的孩子,大概根本沒受過這種打擊。老板娘用豐富的想象力補完著三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朱利亞諾沒敲門,直接推門而入。恩佐陷在椅子里,托腮沉思。他的側臉猶如一尊大理石雕刻,每一條輪廓都由能工巧匠精雕細琢而成,毫無瑕疵,完美得不似人類。朱利亞諾忽然意識到,或許恩佐從來沒把他自己當作“人”。他從來只是緘默者,只是面具華服下的一個無名幽靈,他的智慧,他的才能,甚或他的身體,全部都是可以使用的工具,可以交易的籌碼。他曾用rou體同曼蕾夫人換來一張推薦信,當時他是那么隨意,就像拿出一袋金幣。毋庸置疑,他肯定還交換過別的。所以我也是他的籌碼嗎?朱利亞諾想。假使我成為緘默者,我也必須時不時以自己的身體做交易?這對緘默者而言是稀松平常的事?我和恩佐之間的關系也不過是一場等價交換,用身體換來緘默者的教育。所以……一切都只是交易?恩佐發現他進屋,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朱利亞諾發現恩佐的掌心紅了一塊,像被什么東西燙過。“你的手怎么了?”他沙啞地問。恩佐蜷起手指,遮住傷痕:“沒什么。糖果呢?”他居然還記著這個。朱利亞諾掀開斗篷,解下蜂蜜罐,“砰”的一聲扔到桌上。幸好罐子質量過硬,否則肯定遭殃?!疤枪觋P門了,所以我買了蜂蜜?!?/br>恩佐擰開罐子,聞了聞味道。罐子封得很緊,并未進水。恩佐用食指蘸取一點蜂蜜,送進嘴里,舌頭在指尖靈巧地一轉。朱利亞諾喉嚨發緊。他曾經這樣舔過我的手指。年輕學徒苦澀地想。還有其他許許多多地方。他把我的身體變成這種樣子,然后叫我去陪別的男人睡覺。恩佐放下蜂蜜罐?!澳銤裢噶??!?/br>朱利亞諾努力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回來的時候剛好下雨。真不巧?!彼偛荒苤闭f“我偷聽你們的談話,一時激動沖出門外結果被淋成落湯雞”吧。“脫掉衣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