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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些在心頭密布的疑云不能等待,它們需要被清除,只有聽盧杰親口說清楚當年的事實,盧定濤才可能理清楚自己的思緒。 阿三難以想象,為了與父親對話,而選擇成為眾矢之的、要為一個和他有血緣關系的殺人惡魔出庭辯護的盧定濤,在這段時間里承擔著何等沉重的心理壓力! 阿三是盧定濤的朋友中,唯一知道他新的住處地址的人。 當時,盧定濤用公共電話聯系阿三,將父親所述轉告給他。就在盧定濤將要掛斷時,阿三忽然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究竟去了哪里?” “阿三,連你也要為難我?”公共電話太老舊了,那邊傳來的聲音時斷時續,其音色較之人聲,更像是機器發出的電流鈍響。 “總得有一個人知道吧?”阿三忍不住沖著某個固執的人抱怨:“那個人為什么不能是我?我決不會透露給其他人,你知道的?!?/br> “好,我信你?!庇谑潜R定濤將新的地址交給阿三,他又懇求阿三:“你如果方便,請替我關照婭枝,多勸她放下?!?/br> “照顧朋友,必須的?!卑⑷斓貞辛饲鞍雮€要求,至于“勸婭枝放下”這個任務,直性子的阿三連自個都勸不服,自然不愿行唯心之事,便將它糊弄了過去。 辯護人,必須出庭。此次審判的公眾關注度極高,出于輿論壓力方面的顧慮,盧定濤絕不會提前回到L市,更可能選擇連夜趕到,而從他和母親居住的地方到L市的車次數目寥寥,到站時間在傍晚到凌晨之間的,就只有這趟短暫??坷吓f北站的慢車了。 “你不做偵探,可惜了?!北R定濤聽完前因后果,微微一笑,口氣有些悵然:“你說,六個小時后將要出庭的辯護人,私下會見受害人家屬,合適嗎?” 車輪翻越過減速帶,橡膠與鐵片摩擦著,發出刺耳的振動音,蓋住了盧定濤的說話聲。阿三停穩了車子,大聲地問:“你剛才說什么?” 盧定濤不再回答,他抬頭望向某一扇亮著昏黃燈光的窗,一時間覺得百感交集。那里,是他曾經的家,他的父母幾個月前居住的地方。才搬離了不久,他就已經憶不起房間的樣子了,那棵植物被擺在陽臺還客廳?mama通常放抽紙的地方,是玄關上面的抽屜還是鞋柜旁的收納箱? 盧定濤緩緩地閉上眼,神思已經穿越時光,回到了事發之前的家門口,回憶中的自己還是在銀行任職時意氣風發的樣子,他一步一步地攀上階梯,驚醒一層層樓梯間里的聲控燈,掃視過雪白的墻壁,檢查門外電表里的余量,最后用鑰匙打開氣派的木門,踏進寬敞而溫馨的家里…… 盧定濤睜開眼,直視前方黑漆漆的門洞,他打開手機照亮腳下,同時淡淡地對阿三說:“里面,已經很不像樣了吧?!?/br> 他看過那張刊登著犯人住處照片的報紙,對樓道和家中的狼藉程度已有一些心理準備,報紙上的照片雖是黑白色的,卻依舊極富沖擊力,盧定濤嘗試過憑借大腦將那些深色代換成文字里所描述的鮮紅,想象著那種烈紅與灰暗的對比,該呈現出怎樣駭人的視覺效果。 “是挺不像樣的?!卑⑷S口答道:“反正,肯定比我當年那個破門可惜?!?/br> “你那門能值幾個錢?”盧定濤不禁出言嘲諷。 “不值錢,糟蹋就糟蹋了?!卑⑷洲砥鸨R定濤來:“你這好事者,非要強行給我擦了。害得我欠了你的人情,現在倒好,足足付出了你當時幾十倍的勞動?!?/br> 阿三所言并不夸張,當年阿三門上那幾個紅字,與今天這淌了一整棟樓的、不要錢似的油漆相對比,簡直就是高利貸債主手里放出的小小本金,和本金經過利滾利之后,搖身變成的巨大負債。 “確實,不止幾十倍?!北R定濤踏入門洞,被那股惡臭刺激得掩鼻皺眉。 觸目驚心,盧定濤搜遍腦海,也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眼前的景象。 “禽獸”、“惡種”、“死全家”、“斷子絕孫”……盧定濤打開手機自帶的照明功能,掃視過這些寄托著書寫者憤恨情緒的字詞,他的手微微抖動,墻上的光斑便在那些丑陋的疤上劇烈地游弋。 他走著,照著,看著,卻沒有在任何一層停留,他以平靜且恒定的頻率邁著腳步,徑直來到了家門口。 盧定濤取出鑰匙,才發覺那門雖然關著,把手下卻只有一個漆黑的空洞,鎖頭已經不翼而飛了。 這種荒誕且粗暴的狀況,讓從小受文雅教育的盧定濤怔了怔,他隨即抬手輕輕敲了兩下門,低啞著嗓子喊:“婭枝,是我,盧定濤?!?/br> 盧定濤慢慢地推開門,他一邊呼喚著婭枝,一邊抬步入內。阿三心下暗自愧疚著,盧定濤的心思畢竟縝密細致,他自己則太莽撞了,當時拎著汽油桶就闖了進去,害得孤身一人的婭枝受驚害怕。 阿三想,除了盧定濤,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更懂得照顧向婭枝。 他對她而言,無可替代。 第五十九章 重逢 發布時間:2018-09-30 12:32:54|字數:4500字 —— “這地方太瘆人了,還是回去吧?!?/br> “mama,我沒事,只是想一個人待一會?!?/br> 阿三走后,向mama和向爸爸終于找到了婭枝,他們推開臥房的門進來時,婭枝背靠在紅跡猶在的墻壁上,手臂緊緊地環抱著雙腿,已經側枕著自己的雙膝睡著了。 被向mama輕輕推醒的時候,婭枝的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她分明是知道自己為何而笑著的,卻又怎么都想不起剛才那個夢的內容,那個美好的幻境像一條光溜溜的泥鰍,被掬在一汪清亮的水里,她受到驚動稍一顫抖,它就從她指頭縫里溜走了。 直到向mama連聲勸她回去,婭枝才回過神來,她環顧四周,想起自己身在盧定濤的家中,她是來替他清除這些可怕的咒語的,她想讓不知何時會回來的他看到一個干干凈凈的家。 “抹布,抹布呢?”想到這里,婭枝起身去尋找工具,卻被滿面憂色的向mama拉住了手腕。 “我不能走,”婭枝被拉得清醒了些,她癱坐在地,喃喃道:“我在等人?!?/br> 泥鰍晃了晃它的尾巴,又消失在濁泥中,但婭枝捕捉到了它的影子——那個夢里,她等到了某個人。 她依稀憶得起那種失而復得的興奮,因為美夢,她微笑著蘇醒在一片狼籍的房間內,她不肯離開這mama口中“瘆人”的地方,她還想再沉浸哪怕一小會——這里有她美妙的希望,而有希望的地方,便是天堂。 “婭枝啊,”向爸爸上前勸說:“爸實話告訴你,明天開庭盧定濤也去,就算你要見他、要勸他回心轉意,也可以等到審判結束再說啊?!?/br> 婭枝卻不住地搖頭,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