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
賀煜鷹眸半斂,眼中精芒陣陣,少頃,偉岸勁拔的身軀跟著進內。 “歡迎光臨……歡迎……啊……” 粗大的嗓門迎面而來,映入賀煜眼簾的是一個年約40多歲的婦女,穿著一襲蘇格蘭布裙,圍著一件深藍色圍巾,本是沒啥特別,可當她瞪大眼睛對著他嘎然止話,仿佛他是個怪物時,他不自覺地蹙起了雙眉。 “老板娘,你還認得他吧?”李曉彤問出聲。 婦女回神,使勁點頭,“認……認得,認得!” 說著,人已經沖到櫥窗,拿下那張相片,重返兩人面前,指著相片繼續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是你吧?你……你還記得這張相片嗎?還記得,你和你女朋友一起來過我這拍照嗎?” 賀煜下意識地瞄向相片,再度緊盯那張熟悉的面容,繼而,是旁邊那個倩影。女朋友?這個女孩,是他的女朋友? 這時,李曉彤突然從老板娘手中接過相片,走向旁邊的桌子前。 賀煜定了定神,自然而然地跟過去,坐下后,迫不及待地拿起相片,認真仔細地端詳。 “我是昨天才見到這張相片,老板娘說,四年前有對情侶來這拍照,兩人恩愛甜蜜有加,老板娘見他們的相片好看,于是偷偷多曬了一張,放在櫥窗那,當做廣告招攬客人?!崩顣酝_始述說起來,表情淡然依舊。 老板娘也急忙插口,“男孩很疼女孩,疼得不得了,視女孩如珍如寶,我還想著以后能再為他們拍照,只可惜天妒紅顏,我再也見不到那個女孩,聽說她被男孩拋棄了,然后割腕自殺了?!?/br> 賀煜本是在摩挲著照片的手,陡然停止,整顆心,大大一顫,抬眸,瞪向老板娘。 老板娘也目不轉睛地迎視著,悲切的神色赫然多出一股憤慨,“為什么你要拋棄她呢?難道你們男人都注定是負心漢薄情郎?你可知道那是多么年輕的一條生命?湮湮當年才十八歲,十八歲呀,多青春燦爛的年華,就那樣被你毀了,她沒父沒母沒家人本來已經夠慘,好不容易遇上你,以為是上天對她的眷顧和補償,誰知道,那其實是上天給她踏向地獄所鋪的路!” 賀煜身體越發僵硬,利眸更加一瞬不瞬,緊盯著老板娘,不想錯過從這張哀切的臉龐中出現的任何一個表情。 然而,他看到的,還是一種抱不平的神態,眼前這個他毫無印象的婦女,甚至還沖動起來,對他破口大罵,罵他是負心漢,罵他害死了“湮湮”,她甚至抓起桌面的水晶球,朝他砸過來! 他沒有躲,無需去躲,因為李曉彤及時阻止了老板娘的舉動,她還將老板娘推到旁邊的椅子上,黃鶯般的嗓音溫柔地勸解著,“花大嬸,你別激動,他……他不是你想罵的那個人,他只是和相片里的人長得相像而已,你冷靜,冷靜一下?!?/br> “他不是?不,他明明就是,雖然他現在全身名牌,富貴逼人,可他的五官輪廓,分明就是拋棄湮湮的那個男孩!”老板娘繼續憤慨控訴,七情上面。 “不,我跟你保證,他不是!還有,你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什么嗎,所以,別再沖動了,嗯?”李曉彤也繼續規勸,待老板娘總算平靜下來,她回到賀煜身邊,注視著他,提議道,“我們走吧?” 賀煜充耳不聞,如炬的火眸依然不偏不倚地牢牢鎖定在老板娘的臉上,滿腹復雜的思緒! “賀煜,聽我一次,我們先走,出去后我會跟你解釋,你要是還想回來,隨時都行。相片,我們也可以拿走的?!崩顣酝晕惤?,語調也壓低。 終于,賀煜轉眼朝她,幾秒后又對仍然充滿敵意瞪著他的老板娘睨視一下,高大的身軀緩緩站起,相片,被他順勢握在手中。 很快,他們走出影樓,來到不遠處的一個小公園,雙雙在一張石凳坐下。 賀煜低首,繼續若有所思地端詳著相片,從相片的表層辨識,這的確是一張舊照,而相片上的人…… 湮湮—— 他在心中喊了一聲這個陌生的名字,可惜沒半點熟悉的感覺。 李曉彤依然戴著墨鏡,隱藏在墨鏡后的美眸光芒閃爍,一會,娓娓而道,“花大嬸曾經被男人拋棄,后來自力更生開了這間影樓,見過湮湮兩次,一次是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另一次是湮湮自殺的當天,湮湮跑來跟花大嬸說她懷孕了,可男朋友不想有負擔,非但不肯承認孩子,還用水性楊花的借口和她提出分手。湮湮還跟花大嬸說了家世,原來她是個孤兒,和男朋友認識一年,本以為找到真命天子,孰料到……男人只當她是……泄欲的工具?!?/br> 泄欲的工具! 一聽這樣的字眼,賀煜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質問出聲,“花大嬸憑什么知道她已經自殺身亡了?” “湮湮當時心灰意冷,和花大嬸當年失戀一模一樣,花大嬸也曾為情自殺,只不過后來被救了。接下來的幾天,花大嬸再也沒見過湮湮,才生起這樣不好的預感,她試過去找湮湮,可惜根本不知道湮湮住在哪,全名叫什么,她甚至不清楚,湮湮為什么會找她傾訴這些話!”李曉彤繼續述說,但很快,嘎然止口,只因賀煜抬起頭了,正瞪著她。 那眼神,很凌厲,很敏銳,很精明,儼如一把尖刀,狠狠刺破她的眼球,穿透到她的內心里去。 不過,她早已經在心房的外圍預先筑起一道堅固的防墻,一番努力下,她勉強能抵擋得住,若無其事地發出低嘆,“其實我也不確定相片里的人會否真的是你,我找你來,正是想讓你親自體驗一下,看能否找到任何熟悉的感覺,怎樣,看著這些東西,你腦海有無閃過熟悉的片段?” 賀煜不再吭聲,繼續眸色復雜地瞅著她,好一陣子后,又低首,布滿粗繭的手指沿著相片來回摩挲,先是撫摸那張俊美帥氣的臉,而后,是那張清麗脫俗的容顏。 湮湮…… 湮湮…… 他又一次地,默默低吟,反復呢喃,希望能找到熟悉感,奈何結果竟是那么的陌生,非常的陌生。 這張臉,很美,精致的五官美得不可挑剔,美得……好像是不存在似的。 剎那間,他腦??焖匍W過另一張不同五官的嬌顏,和相片這張一樣的精致絕美、出塵脫俗,但感覺很真實,非常地真實,像是深深印刻在了他的心中。 “你要不要再去別的地方走走?或者,派人查查?你們在這里出現,說不定當時就住在附近?!崩顣酝蝗辉匍_口,把賀煜從沉思中拉了出來。 賀煜手指僵了一下,不給任何反應。 李曉彤略作沉吟,接著道,“或許我們可以拿著相片挨家挨戶的問?我們可以把這張相片撕開兩半,只詢問湮湮的蹤跡?!?/br> 賀煜靜默依舊,不過已站起身,往前緩緩走了起來。他并沒遵照李曉彤的提議去做,而是把相片揣在口袋里,自行走著,直到走完整條大街。 他停在街道的邊上,回頭望著整條寧靜的大街,環視著四周的一景一物。 李曉彤一直跟在他的身邊,目光則停留在他的身上。 “這相片,我能帶走不?”稍會,賀煜做聲,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漠,聽不出半點征求的意味。 李曉彤先是一怔,隨即點了點頭,順勢問,“你打算怎么做?” 賀煜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注視,不作答,停下不久的長腿再度邁動起來。 李曉彤娥眉微蹙,輕咬嘴唇,飽含深意地凝望著他高大的背影,然后,抬步跟上去。 一路上,他們依然默不作聲,一直走到路的盡頭,來到他們停車的地方。 在賀煜打開車門的一刻,李曉彤又開口,“我……我已經交代過花大嬸不準跟任何人說這事,雖然我不確定相片中的人是不是你,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繼續追查,不過,只要你想尋找記憶,可隨時叫上我?!?/br> 賀煜于是看向她,眸色還是很深、很黑,遲疑地問,“為什么要幫我?” 李曉彤眸光一晃,但很快,恢復平靜,幽幽地低吟,“雖然你已經變了心,但我對你的心,一直沒變?!?/br> 說罷,她美目迎著他,目不轉睛。 賀煜俊顏一訥,也定定回望了數秒,彎腰,坐進車內,啟動車子引擎揚塵而去。 李曉彤眉頭仍輕皺著,櫻唇緊抿著,出神地看著名貴跑車越走越遠,直到完全消失于她的視線之外,她才回到自己的車上,駕車駛離這條充滿詭異的大街…… 賀煜直接回公司,剛到辦公室,池振峯正好來找他,首先跟他稟告某件事。 “總裁,高峻今天來上班了,副董事長一大早就召集了幾個股東和若干高層開會,聽說會議還維持了一個小時之久?!?/br> 賀煜正疾步行走的身影,即時僵了一下。高峻本應上周一來公司上班,卻因臨時有事要辦,于是推遲到今天,他還差點忘了這事! “高峻剛才來找過您,我想等下他會再來?!背卣駦o繼續小心翼翼地道,他已從賀煜口中得知高峻和賀家的關系,因而心中有所想法。 賀煜依然不語,停下的步伐重新邁起,走進辦公桌后,在他專屬的寬大辦公椅內坐下,緊抿的雙唇這才啟開,漫不經心地道,“給我匯報一下今天的行程?!?/br> 池振峯怔了怔,便也照做,“x國能源工廠的損失總數據,我已連夜看過,今天我們首要做的,是開會商討如何處理善后工作。帝皇廣場的投標,卓悅會所的預售宣傳也刻不容緩,今晚還有一個飯局,和浩瀚集團董事長的,恐怕不能推辭。至于其他幾個大項目,倒可以延后幾天?!?/br> “新公司那邊呢?” “到上周為止,總資產已達10億,那個張富貴很守信用,南京和江蘇其他城市我們都已站穩腳跟,接下來的目標是杭州和上海,之后是北京,一切發展依然照著我們的計劃軌跡走?!背卣駦o說到此,語調雀躍不少。 賀煜不自覺地點了點頭,散渙的視線集焦到池振峯的臉上,注視了約有半分鐘之久,深眸散發出欣賞和感激之色。 池振峯抿唇一笑,正欲開口回到高峻的事上,卻聞賀煜的內線電話響起。 真是說曹cao,曹cao到,李秘書稟告,高峻來了。 一塊出現的,還有賀一然! 賀一然一如既往的深沉冷然,高峻則面帶微笑,饒有興味地看著賀煜,先是說客套話,繼而深入公司的話題。 賀煜也不著痕跡地回應著,彼此都各懷心思,假意相對,就此維持了半個小時,幾人移步到會議室。 高峻頭一天上班,頭一次參加這種大會議,卻絲毫不掩飾鋒芒,馬上就讓各大股東和高層刮目相看,眾人都在暗自贊嘆這個新來的副總裁果然名不虛傳,當然,也少不了對賀煜的贊賞,欽佩賀煜“招聘”了如此能干的一名“幫手”。 整個過程,賀煜不動聲色地冷眼靜看,但心里清楚明白,一場無硝煙的“內戰”已正式拉開了序幕,接下來的日子會更忙更辛苦,自己絕不能掉以輕心。 會議結束后,他繼續忙碌另外兩個項目,徹底停下來時,已是下午五點多鐘。 他斜靠在辦公椅上,先是舒展筋骨,假寐休息,一會睜開眼后,從口袋取出那張相片,再次回想起今天早上在“怡芳街”的各種境況。 四年了,一直以來都毫無音信,為什么要到四年后的今天,在賀家和李家鬧成這樣才出現這張相片?為什么是被李曉彤找到?她的目的,真如她所說的那么簡單——因為愛? 【雖然你已經變了心,但我對你的心,一直沒變?!?/br> 是這樣的嗎?又或者,她別有目的?那到底是什么目的?報復? 不,當憑這樣一張相片,李曉彤根本做不了什么!先別說他存有懷疑,就算,他相信了這件事,情況估計也沒有多大的變化。 畢竟,這個相片中的“湮湮”,已經死了,盡管無法確定,但他覺得,她真的死了,否則這么多年不可能不來找他! 那個什么花大嬸說,她懷孕了,自己卻不承認,為了逃避甚至污蔑她懷的是野種,是這樣的嗎?自己當真這么壞?這么沒人性? 賀煜突然扯唇,笑了,不清楚是何滋味的一抹笑,在他冷冽的薄唇展開,他發覺,心頭一團亂,不知所思。 正好,他手機有來電,尖銳的手機鈴聲把他從混亂中驚醒。 是歌德魯! 一聽這遙遠而又熟悉的嗓音,賀煜整個人馬上為之一振。 “親愛的,想不到我會打電話給你吧?”歌德魯說話還是那么幽默和風趣。 賀煜眉頭依然深鎖,語氣訥訥地接了一句,“最近可好?” “還行!你呢?一直被失憶困擾著?”歌德魯直截了當,繼續道。 賀煜心頭倏忽一顫,想起今天早上那件事,于是也問,“據說失憶的人多到曾經去過的地方,有可能會喚醒記憶,我這樣的情況也可以這么做嗎?” 歌德魯先是沉吟片刻,才答,“雖然你的失憶是特別cao控,但你不妨試試,反正于你無害的對吧?大千世界,一切皆有可能,說不準,你能創造奇跡?!?/br> “除了這樣呢?歌德魯,我還是希望你能幫我解決,你確實是無能為力呢?又或是……因為你的特別職業,故你無法……” “你先試試剛才的辦法,至于我這邊,遲點再說,ok?”歌德魯打斷賀煜的話。 ok?自己能說不嗎?歌德魯假如愿意幫自己,也就不用等到自己開口的吧?賀煜苦澀地扯了扯唇,輕輕吐出了“ok”二字。 “不好意思,我有電話進,先這樣,我以后想你會再找你,我親愛的戰友!”歌德魯突然辭別,語氣恢復先前的愉悅和幽默,說罷,掛了電話。 賀煜仍高舉著手機,一副怔愣狀,漸漸的,挫敗和沮喪之情在他胸間擴散開來。他清楚,歌德魯這趟找他,決非所說的掛念,可惜他問不出正確的答案。 四年了,自己看似變得很強大,甚至無所不能,然實際上,自己比任何人都被動,沒有那段記憶,再強大也是相對性的,為公司賺那么多錢又如何,得到那么多人巴結又如何,只要一想過去,自己仿佛一個脆弱的陶瓷人,稍用力就會粉碎。 這腦袋里,當真被植入了晶片?幕后黑手當真是高峻和大伯父?自己當年被拐,會不會就是大伯父的陰謀?這塊晶片是自小就被植入的呢?又或四年前那場車禍才涉入? 這些時間,他都會百忙中抽空上網搜集關于晶片的資料和訊息,無奈都起不到作用。他想過找主治醫生詳談,可又覺得信不過,而且那醫生根本就沒能力發現他大腦被植入晶片。至于別的腦科醫生,他更是信不過。 而其他的人,振峯、志鵬、甚至父母和爺爺,他都不想告訴,因為不想讓他們知道他的弱點和無助! 唯一能坦白傾訴的人,是她!海嘯中死里逃生之后,他把她當成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誰知那只是他在一廂情愿,她還是要走,她還是心系楚天佑! 她分娩時,嘴里不斷喊著楚天佑的名字,她生的是自己的兒子,嘴里喊的卻是別的男人! 后來賀熠出現,賀熠也跟她提起了楚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