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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見有人說將心比心,有人說舍命相陪——有人愿意做他的同路人。心尖的位置微苦微疼,更多的卻是融融的暖意。他拉起面前之人的袖子,進房間為他處理傷口。一場好戲的高潮已然止沸,余一爿煞尾。那孟嵐還被點著xue道,直挺挺地站著。見癸影被帶走,終于忍不住要說些什么。陶如風單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xue道算是解開了,可是孟嵐仍不敢妄動。陶如風拾起似笑非笑的語調,一搭他肩膀,故作親昵道:“老孟啊,什么都不必說,我們不會把你怎么樣。你性子窩囊了一些,腦子蠢了一些,野心大了一些,也好歹是戰功累累的名將,名將不易得,便更不能毀在我們手里。你與那四葉教細作勾結,兼有擅離駐地之罪,我和阿月便不與你計較了吧。那癸影我派兵送到你駐地,怎么處置怎么回稟,不用我教了吧?這樣鬧了一番,你不但無過,還立了大功一件。西路軍中,你已然坐了第一把交椅,升官是不可能了,不過皇上大概能更器重你一些。只是——”他突然將神情放得分外嚴肅:“你捫心自問,什么叫做忠義,什么叫做是非。我不妨明著告訴你,此次皇上濫殺無辜的前朝后代,幸而指派的是阿月這樣明辨是非赤子之心的人,方有了一線轉機,但這已然是我們能夠容忍的最大的限度了。若終有一日,帝王苛待百姓觸了我們的底線,大帥必揭竿而起!你們其余四路兵馬,再加上皇城軍和其余親王侯爵家的散兵,數目是定北軍三倍有余,不過大帥沒把你們放在眼里。他若舉兵,中原便是囊中之物。忠臣良將,忠得是黎民百姓,不是帝王,大帥戎馬倥傯了半輩子,不過為了保一方平安罷了。他不愿看到腥風再起,想必你也不愿意,所以孟將軍,好自為之吧?!?/br>言罷他用手背輕輕敲在孟嵐的鎧甲上,心口的位置。力道不大,卻仿佛有千鈞之力,撞擊在孟嵐的心房。他的血熱燙起來,多年的勾心斗角爭權奪利把保家衛國的斗志燒成了一把死灰,此刻借著星火一點,再成燎原之勢。陶如風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未來得及說的話,“還有一事,不妨也說與將軍知曉,那些所謂的前朝余孽,老老少少三百余口,全都毫發無傷地到了定北軍庇護的范圍。從阿月接手那個‘清剿余孽’的事端開始,那四葉教細作便想方設法要抓到把柄,挑撥皇上和定北軍的關系,不過阿月心細,救出了那三百余口,滴水不漏。將軍心里有個數,便權當做日后行事的參考了?!?/br>孟嵐喃喃:“你們這是……欺君大罪啊?!备惭褐械闹伊x被喚醒,他也不禁為這兩個鐵骨錚錚的年輕將軍憂心。一旁的南霽月道:“無妨。欺的不過是個帝王罷了,不是九州泱泱黎民。民心所向,便是我心之所向,若終有一日,此事被皇上知曉,我們也無話可說,以命相抵罷了,只要問心無愧便好?!?/br>“好一個問心無愧,孟某受教?!泵蠉贡?,不再多言,整兵離去。院中的定北軍高手也到院外整隊,一部分散去,一部分留下護衛,軍容整肅之極。白雪覆蓋的陌上掀不起塵囂,人心中卻能。“將軍骨氣之高,是我目光短淺之人平生所未見的。能得二位將軍鎮守北地,是家國幸事?!辩娧训穆曇魝鱽?。他拉著葉鴻悠去包扎傷口,也聽到了陶如風慷慨陳詞,此時不由得發出衷心的贊嘆。二人走到院子中央,突然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東西打中了那幾個人的xue道。方才陶如風出手如電,從懷中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東西打了出去,他們二人不通武藝,只覺得眼前一花?,F在那些東西滾落在地,沾了些雪泥。葉鴻悠撿起一枚放到眼前細看,與鐘雪懷對視一眼,雙雙露出了怪異的笑容。那邊一直冷著臉的南霽月見狀擺出了一副“我不認識他”的表情,緊鎖的濃眉卻舒展開來。陶如風尷尬,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放到南霽月手里,“自己的東西自己拿好!”南霽月嫌棄地塞回去:“我可不是三歲小孩,珍珠閣的糖豆你自己留著吃吧?!?/br>方才還正氣凜然的大將軍癟了癟嘴,一臉委屈。其余三人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連站在角落里負責守衛的幾個兵將也轉開臉去,抿嘴偷笑。陶如風見了,甩出幾顆糖衣堅果,正中那幾個小兵的捂嘴的手。笑過鬧過,一向穩重的南霽月開口:“二位,打算何去何從?葉公子的兄長一家,已經被送到了北方定北軍庇護的范圍,想必葉公子要隨軍北上與兄長會和。鐘先生最好還也跟著去,畢竟你身份特殊,一個人在熙州,實在不妥。至于你們的家業財產,我們會安排好,不用擔心?!?/br>鐘雪懷莞爾,“反正我也是一個人,在哪里都是一樣的?!?/br>葉鴻悠聽他說“一個人”,心頭有些郁郁,想說點什么,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后只作了一句:“鐘先生愿意同行,當真是再好不過,若我和大哥相逢,他想必也很想見你?!?/br>“那二位,這幾日打點一下行李吧,三日之后我派兵士來接你們,不出一月,大軍便能整軍北上,今年除夕,葉公子可以和兄長一起過了?!?/br>“好?!?/br>第13章十二不辭冰雪冬至過了,天還是冷下去。這一日,鐘雪懷出門買些短缺的物事,葉鴻悠本要相陪,被嚴詞拒絕。只因那人聽他敘述了自離開江南的家到進這浣芳沐雪的門為止幾月間的種種,斷言他是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路癡,便勒令他不許出門。其實葉鴻悠更愿意相信,那人是擔心他拋頭露面惹些不必要的麻煩。海捕文書雖然已經撤去,但難保街面上沒人能認出他來,畢竟初入熙州城的那日,他已然遭了側目而視的待遇。怎么有一種被金屋藏嬌的感覺……不過這屋可也不是什么“金屋”,說是“銀屋”大概更恰當一些。冬至過了,天還是冷下去,雪還是落下去。雪落在極目望去,一切或寥廓或纖毫的地方。雪落在寒江上下,每一條舟上,落在犬牙差互的植滿巨柳的江岸。雪落在城里城外,每一株草木之上,與每棵枯草的毫芒惜別,與每片枯葉的葉脈纏綿。雪落在蜿蜒的城墻,覆上城墻每一塊青灰色的城磚,覆上戍樓上每個石雕一樣屹立不動的兵士,纏擾每片迎風翩躚的紅幡。雪落在耳聽為聲,目遇成色,一切荒蕪或有人氣兒的地方。雪落在檐角,瓦菲,落在匾額的金漆和五色的棚頂上,也落在庸碌平生的人的鬢角,落成現世的離合悲歡。雪落在妝樓的花欞間,漫入佳人胭脂匣中,也漫入的寶髻挽就的遲暮。浣芳沐雪里沒有寒江與巨柳,沒有河岸與輕舟,卻有一株傲立的梅樹。雪落在細脆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