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鑿的那一條小徑可走。那妖怪將手按在倒在一旁的石門上,許久之後,手仍是微微發顫,嘴唇一張一合,常洪嘉稍加分辨,便猜出他是在念“洪嘉”這兩個字。過了片刻,魏晴嵐才將右手抬起,手指順著洞頂山石凹凸縫隙,一寸一寸仔細摸著,然後長嘆了一口氣,用傳音術對常洪嘉叮囑了一番:“你在洞外等我,我去去就來?!?/br>常洪嘉自然點頭,那妖怪走進洞中,十余步後回頭看去,發現那呆子的視線還異常專注地落在他身上,像舍不得眨眼似的。此時天色還早,烈陽正熾,人在光中,那笑意也融在光里。魏晴嵐看了幾眼,不知為何心頭一暖,把這一笑牢牢記住了。腳下道路不多時就走到了盡頭,魏晴嵐伸出手去,掌心里多了一團青綠色的火焰,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洞漸漸變得亮堂起來。他四下張望了一陣,很快便在一面石壁上發現了和尚的筆跡。石壁之上,寥寥數行字以指力寫就,入石頗深。字跡端正沈穩,字字藏鋒,句意也再熟悉不過,正是地藏王菩薩的那段大誓愿: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句末還有兩個小字,舉火看時,發現寫的是,渡人。魏晴嵐看了幾眼,只覺每一句都懂,言下之意卻是絲毫不解。眾生無邊誓愿度,煩惱無盡誓愿斷,法門無量誓愿學,佛道無上誓愿成……天下這麼多和尚,每天的課誦,都念著四弘誓愿,發著與渡人有關的大誓。都死到臨頭了,還在想這些,不也是……癡嗎?那妖怪反反復復看了好多遍,把每一字筆勢都記在心里,依稀猜出話語之間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歡喜,默默熄了火光,在黑暗中摸著石壁上的字,唇舌動了幾動,終於破了閉口禪,斷斷續續地吐出了半句話:“我、很想,再見你……一面──”僅僅幾個字,就已經雙眼通紅,聲音發顫,頓了良久,才顫抖著叫了那人一聲:“和尚……”第四十二章話音落了許久,洞中還是一片死寂。四周漆黑一片,方才那句低語,如石沈大海。果真如此,心里不知為何,來來去去都是這四個字。比起意料之外,更像是意料之中。魏晴嵐靜靜站著,伸手摸時,才發現自己哭了。以前也有過痛苦之事,像蛻皮時在樹下胡亂蹭撞,皮rou寸寸撕裂,痛得毫無儀態可言,像明知死別,淚流干流盡,被懊惱自責包圍。然而和這次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體內仿佛有一股冰涼的火焰,從指尖燃起,把整個人都包裹在毫無溫度的火焰中,體溫被一絲一絲抽離。“和、尚……”整個石洞里,只聽見他一個人聲音嘶啞,喃喃低語。明明早有準備,可環顧四周,發現毫無改變的時候,還是陷入了徹骨的寒意中。既然如此,三千年禁語為得什麼呢,吃齋念佛、修生養性為得什麼呢?獨自一人活了這麼久,無人攙扶、隨行、交談,不知終點在何處,晝夜不停地往前走著,以為總有一天能追上光陰,伸手一抓就能抓到故人,卻原來都是空。那妖怪身形一晃,耳邊仿佛聽見數千年前和尚說法的聲音。什麼因緣和合,泡影之上,什麼情長恨短,夢幻之間,還有什麼朝露易干,閃電瞬逝,世間緣法,大多如此……“你不是說,情如露電嗎……”四周寂靜,只聽見這妖怪茫然地問著。“為何,我未曾忘過?”石洞空曠,一句出口,四面八方都是回音,似乎有無數個人開口在問,想不明白──如果真有淡如水的恩義,輕如紙的聚散,為何他未曾忘過?三千年中,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每一夜,悔恨都揮之不去。難道還有三千年未干的晨露,三千年悲鳴未絕的雷電,和尚你睜眼看看……看看我。看看這世間。魏晴嵐一遍遍默念著那人的名字,眼前早已模糊不清。走得越快,離往事越遠,活得越長,手中越空,越抓緊越一無所有。還不如當初就碎丹,變回神智未開的畜生,往草叢泥潭里一滾,無牽無掛,赤條條地來去。早知道愛憎會是空,傷離別是空,原來連故人口中比佛法還大的愿力,也是滿眼空花一場虛幻,一旦撒手西歸就再無回旋的余地。既然都是空,又為了什麼……活了這麼多年?那妖怪越是認真去想,越發現空白一片。體內數千年修為似乎感應到什麼,像決堤一般像消散著,恨無能為力,恨歲月無盡,恨經聲佛火是滿紙虛話,在這陣撕裂體膚的劇痛中,連數千年前最愜意的往事都變得痛苦不堪,只想回到荒山綠野中、蒙昧無知時。還有什麼……不是空呢?魏晴嵐嘴唇微微一動,又念了一遍故人的名字,見無人回應,眼中連最後一絲神采也褪去了。隨著飛快散去的道行,那妖怪身邊漸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瑩綠妖氣光芒暴漲,在他身邊周圍盤旋數圈,接著一道道沖出石洞。就在這萬念俱灰間,魏晴嵐聽到腳邊啪的一聲輕響,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他低頭辨認了許久,才從模糊不清的景象中認出那把白傘,劇痛之下,除了想起和尚,也隱約想起了另一個人的身影。他對那人說過,在洞外等我,我去去就來。依稀還說過,有你在,我不會再為任何幻象所困。魏晴嵐想到這里,渾身一顫,凍得冰冷的身體終於涌起一陣暖流,妖氣散去的速度隨之一緩。最後這二十多年發生的事,每想起一樁,心里就會被捂熱一分。腦海中漸漸記起那個人的音容相貌,姓氏名諱。想起那人說,我對谷主……用情至深的時候,聲音分明微微發著抖。想起他說,想早生三千年,讓那妖怪附在身上,不要動谷主的時候。自己究竟怔了多久,才真正回過神來……魏晴嵐就這樣一遍一遍回想著兩人之間發生的每一件瑣事,蒼白如紙的臉上漸漸有了人色,并不是,白活一場……救了那人,與那人相識,得那人傾心。若不曾虛度這三千年,怎會遇見他……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妖怪終於將心中起伏不定的種種情緒暫放在一旁。原以為做足了準備,能直面背負已久的心魔,未曾想還是高估了自己。要不是及時想起那呆子,只怕已經神魂消散。想到此處,魏晴嵐長長吐了一口濁氣,用妖法將臉上的傷心狼狽統統掩住,強打精神,在和尚留字的石壁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從前兩人論佛,自己不知道給和尚磕了多少頭。說不過得磕,說錯了也得磕,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