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玨喂半口。

裴遇：“……”

他看出來了，晏鳳元并不是真怕他下毒，只是在表達憤怒。他與晏鳳元從小一起長大，懂得晏鳳元的一舉一動。晏鳳元向來自持身份，輕易不肯失態，且他生性寡涼，不如意的時候會不著意地刻薄一下別人。

裴遇又道：“請王爺主持大局?！?/br>
晏鳳元又應了一聲，繼續認真地喝粥喂粥。

等了一會兒，裴遇又要開口，這才聽到晏鳳元道：“都布置好了，你去一一照做便可。何況你也無需說得好像凡事都由本王才能做主似的?！?/br>
語氣聽起來并不像氣話，卻著實是氣話。

裴遇立時跪在地上：“屬下與王爺同心同德二十余載，若屬下做的事于大局有礙，請王爺指出來施與懲戒便是，實在無需為了一個人而失去冷靜，請王爺自慎，勿要有負文帝所托?！?/br>
晏鳳元又沉默了一陣，將這碗粥都喂完了，拿濕帕給歐陽玨擦了擦嘴角，扶著他躺回去，這才轉身看向裴遇，問：“在你眼中，本王并不是個人么？”

裴遇仰著頭看他：“王爺若甘愿做個尋常人，屬下也無話可說?！?/br>
“那你就無需多言了，去做你的事吧?！?/br>
裴遇起身朝外走去，卻又被晏鳳元叫住了：“你是父皇留下的人，行的是父皇的遺志，本王不會怨懟于你，只是叫你曉得，本王確實心系于歐陽玨，且此情深種不會悔改。以前是本王沒說清楚，令你不懂得尊重他，如今清楚告訴你了，望你今后記牢?！?/br>
這番話說出來，裴遇一個字都不想記得，卻還是點頭：“明白了?！?/br>
☆、世事如輪回

戰報一封一封如雪花片似的往京城里飛，晏梓伏看得高興卻也看得煩了，直接問：“聽說顧知覺受了傷，到底好沒好？”

來人忙將狀況說了一遍，自然不往重了說?？申惕鞣鼌s越想越不對勁，他倒不是怕顧知覺磕破了什么皮，以往歐陽玨打仗傷骨動筋是平常的事，他也沒太在意?？扇缃駞s心里不安，有股抒發不了的郁悶。

想來想去，他就想御駕親征了。

顧淮和一眾老臣打死也不肯干，堵在御書房里把口水都要說干。

晏梓伏不耐煩道：“現在都布置好了，我軍節節大勝，朕去撈個名聲有什么不好？”

顧淮據理力爭：“皇上都說了我軍節節大勝，何必再去涉險，畢竟兩軍交戰是兇險，主君見血也不妥當?！?/br>
晏梓伏退而求其次：“那朕只是去犒勞三軍總可以吧？”

顧淮又道：“等局勢大定后，皇上便可在京城犒勞三軍，還可手刃阿爾倫來祭天?！?/br>
朕對手刃阿爾倫沒什么興趣?。?！晏梓伏正要發作，就看得一個小太監悉悉索索的想說什么。他認出了是自己派到宮中歐陽玨身邊伺候的小太監，便招招手道：“什么事？”

那小太監撲倒在地，哭道：“皇上，歐陽大人忽然說他腹痛如絞，嘔血昏迷了！”

晏梓伏一怔，慌忙地起身朝外跑，也顧不上別的了。其他大人們圍著顧淮紛紛搖頭嘆息，但無論如何皇上不鬧著出宮了，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

晏鳳元如往常一樣給歐陽玨擦手抹臉，忽然動作一頓，將兩指并攏貼在歐陽玨的脖頸間探了探，吩咐道：“請大夫過來?！?/br>
大夫很快就趕了過來，給歐陽玨前前后后地檢查了一番，欲言又止：“呃，顧將軍身體是沒大礙……至于為什么不醒……想是可能……”因為他裝睡?。。?！大夫為難地使勁兒給晏鳳元使眼色。

晏鳳元垂眼看了看歐陽玨輕微顫動的眼皮，便先讓大夫去熬藥，又對著歐陽玨溫和地道：“你若不愿看到本王，本王就出去，你好好地聽大夫的話?！闭f完，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那日是本王讓裴遇跟著你去殺了關清月，但沒有讓他傷你，無論如何這是本王的失誤。本王也知你與關清月情誼深厚，心中定然有郁結，也不知該如何做，便先不煩你了?！?/br>
他坦然地說完，便起身往外走。

他離去后，歐陽玨睜著眼發呆。他不是不愿看到晏鳳元，甚至想立刻抱著晏鳳元告訴他自己沒事，不要擔心……但清月死了。他信晏鳳元絕不會讓裴遇那么傷自己，但晏鳳元畢竟讓裴遇跟過去殺了清月。

哦，對，清月還是為了救他才自殺的。

歐陽玨痛苦地皺著眉頭，不知道該怎么做。世事仿佛輪回似的，當年竹樾死后的一幕幕又涌上心頭。

大夫和個小兵進來了，帳簾掀開時歐陽玨正往外看，看到了晏鳳元還站在那里，也正往里看。兩人的目光短暫地對視到一起，晏鳳元神色依舊平靜而溫柔，也不尷尬，仿佛只是站在那里看看風景。歐陽玨張了張嘴要說話，喉嚨里一片澀，一時沒發出聲來，眼看著那帳簾又被放了下來。

小兵扶著他喝水，道：“王爺說了，如果將軍有事就讓我們去跟他說?！?/br>
歐陽玨不習慣被人扶著喝水，便想把杯子接過來，不料左手軟踏踏的使不上勁。他想了想，放下左手，拿右手去抓杯子，喝了兩口，啞著嗓子道：“那你跟他說，我沒事了，讓他去休息，我再想想?！?/br>
小兵點點頭，轉身就往外沖。

歐陽玨舉著個杯子：“哎，你先再給我倒一杯水吧……”

***

歐陽玨恢復了一些力氣，吃了藥，喝了粥，便詢問戰事，得知一切都順利才放了心。他想了又想，讓小兵去晏鳳元那找裴遇，說是有話要問一問。

以裴遇的性子，自然是不愿意搭理歐陽玨的，只不過他瞧著晏鳳元的神色，又想起晏鳳元那天的話，便只好“忍辱負重”地去了。

裴遇站在病床旁，一言不發。

歐陽玨也無甚表情地看著他，問：“關清月的尸身在哪里？”

裴遇便答道：“焚了?！?/br>
歐陽玨尚好的那只手攥緊了拳頭，猛地起身朝裴遇揍了過去，想當然被輕輕松松地避開了。

歐陽玨自己跌了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被裴遇單手扶站好。

歐陽玨甩開裴遇的手，氣道：“你至少給他留個全尸！”

裴遇望著他的眼神卻在冷淡里透著審視：“人已經死了，即算留了全尸又如何，不如焚了省事?！?/br>
歐陽玨從他的話里著實聽到了鄙夷，好像自己說了多愚昧的話。

歐陽玨忽然又想起許多年前晏鳳元曾說過人死了就是死了，留下的軀殼到底沒了魂靈，或葬了或焚了也沒什么差別，都只是不值一提的身后事。

哦，想必裴遇是跟王爺一個想法的。裴遇此時的眼神大概就是鄙夷自己的愚昧執著，可能覺得他才跟王爺同心同德，自己不過是個蠢笨的棋子。

歐陽玨酸得本來就多了個孔的心里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