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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劍不忍地注視著她泛起紅潮的面頰,低聲道:“阿蘭,這件事,確是哥哥對你不住?!?/br>蘭后尖聲大笑,道:“對我不???你們對我不???不不,怎么會呢?我的哥哥們,是草原上最勇敢、最偉大的英雄,開疆拓土,南征北戰,率領全族,建下萬世偉業,那是何等榮耀的事!我又算甚么呢?我的春天、我的白馬,我再也摘不到的花兒,又算甚么呢?”御劍上前一步,抓住她肩膀,沉聲道:“阿蘭,商樂王雖然年紀大了些,對你的寵愛憐惜,卻絲毫不假。你跟他一起,總也勝過……”蘭后將他的手一甩,目光猙獰,道:“十多年了,天哥!剛來的時候,我晚上做夢,都會夢見妺水,夢見棵子坡,每一夜每一夜,眼淚都把夢境打濕了!但過得幾年,這夢便漸漸少了,最后干脆就沒有了。我有些害怕,卻又有些歡喜。如能真的忘了,那有多么好!可是啊,今天開春的時候,魚麗帶來一個人,坐在白馬上,帶著滿臉的溫柔。她說那是她的意中人,請大王為他們完婚。哈哈哈哈哈!魚麗!她配嗎?她哪點兒像女人?為什么我一生也捉不住的夢,她這么隨隨便便一伸手,便捉住了?”御劍皺眉道:“原來你跟魚麗過不去,全是為此。阿蘭,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你為什么總記著那些少年時的心事?”蘭后抬起了尖瘦的下巴,面上帶著憐憫的神情,輕輕地笑了。“天哥,你甚么也不懂。你是天下無敵的英雄,娶過草原上最美的女人,用滿地的星光迎過親……可是你甚么都不懂。倘若有一天,你真心愛上了一朵花兒,卻再也見不到它,也許你就明白了!”陡然之間,白鶴長聲唳叫,雙翅一張,從一處冒著白霜的水潭邊受驚般逃開。御劍雙目一沉,拔身而起,厲聲道:“甚么人?”落地之處,是一潭深水。盛夏之際,水面竟浮著幾塊晶瑩的碎冰。王后眼角的淚水還未干,見御劍一伸手,從沼澤里撈出個濕淋淋的人來,不禁驚叫了一聲。再一看,竟是千葉使者那個黑衣小侍衛,面色如紙,喉間全是血跡,胸口結著一層厚厚的冰,也不知是死是活。御劍手中抱著他,揚聲道:“越影!來!”一匹毛色如洗的高頭黑馬旋即飛奔而來,速度之快,幾乎看不清縱躍的痕跡,一路煙塵中,只余幾道令人眼花的空影。奔馬未勒,御劍便翻身而上,向蘭后深深看了一眼,溫然道:“阿蘭,多惜重。你不愛惜自己,我永永遠遠不能安心?!?/br>蘭后心中一酸,眼淚又幾乎奪眶而出。只聽馬蹄聲如急雨,片刻便消失在沼澤盡頭。屈方寧全身如墮寒冰地獄,半醒半昏迷之中,只覺得千萬根冰針一齊在胸中攢刺?;秀遍g,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抱住了自己,將他整個人攬入一個厚實熾熱的懷抱。他迷迷糊糊,還道回伯來救,心中一喜,軟軟叫了聲:“回伯?!?/br>一個森嚴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道:“別說話!”他驟然一驚,心中尚有一線清明,知道這機會稍縱即逝,意識卻不由使喚,不斷向下沉去。片刻間,身遭一切似已不復存。他仿佛一瞬間變回了那個七歲的孩童,赤著雙足在暴風雪中艱難行走,每一步幾乎都要被那沒頂的寒冷吞噬。雪沒至腰。千山之外,萬里之遙,白雪茫茫,鋪天蓋地。沒有一個人。甚至,連飛鳥也沒了蹤影。他平時最擅長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再無滿臉無奈的母親蹙著小山眉,伸指在他鼻尖輕輕一刮,輕輕嗔怪一句“你呀”;也無額頭高高腫起、膝蓋烏紫的弟弟在一旁委屈地抹眼淚,抽嗒嗒地怪母親偏心;更無腿腳白胖的小妹在旁無憂無慮地吃著窠果子,手指上涂滿了口水,看到他嫌棄的目光,咯咯咯地笑起來。只有寒風的手,替他將淚水冷凍成冰。他僵硬的嘴唇已經閉不緊,牙關卻咬得死死的。他不停地對自己說:“這是夢,一個可怕的噩夢,是我平時不愛讀書,又頑劣,老天爺才派來懲戒我的。老天爺,求求你,快讓我醒來罷!我以后再也不敢啦!”但足趾上的麻木在提醒他,臉上刀割似的疼痛在提醒他,全身快要停止流動的血液也在提醒他。怎么會是夢呢?這不是夢。那溫柔的手,廊下的貓,清香又帶著苦味的翡翠白玉羹……才是夢。風雪之中,卻燃起了一點微弱的火光。小小的火苗,暗紅色的炭已燒成白灰,卻依然溫暖。他試著把手放上去,凍僵的指頭許久才感到疼痛?;鸸獍阉矶颊粘砷冱S色,四肢百骸,都漸漸開始復蘇。他心中無由生出一個念頭:“火再大一點就好了?!?/br>火苗果然旺了些,簇簇地豎了起來。紅色的火舌,輕輕舔著他掛著冰梢的眉毛。火勢越演越烈,他如同泡入一池溫水,皮膚上的寒氣消失無蹤。接著整團火都熊熊燃燒起來,直躥起半人高。他全身暖融融的,內心深處都已開始解凍。但火還沒有止歇。它騰躍升空,帶起滾滾黑煙。熱浪到處,周圍的冰雪連綿融化,露出一圈黑泥覆蓋的地面。此時他感到的已不是溫暖,而是炙熱?;鹄撕婵局念^發、手腳、皮膚……剛剛解凍的身體,又遭到了新的疼痛。烈火滿天卷地,終于大地也承受不住它的熱量。它呼嘯騰空,直上云霄。它變成了太陽。屈方寧抬頭望去,赤蛇千里,光芒萬丈。陽光太刺眼,他不禁用手擋了擋。一個聲音如從云外傳來:“你醒了?”他極力張開刺痛的雙眼。目光所及之處,一把血紅的長槍赫然在目。紅光明昧,噴吐不定,宛如火龍吐息。他合上眼睛。“多謝將軍,再次救命之恩?!?/br>御劍天荒一手探上他額頭,問道:“你好些了?”屈方寧其實后腦尚自麻木,全身知覺恢復了一半也不到,仍竭力點了點頭。見自己胸口上敷著一層蜜色的油膏,一股清甜的幽香飄入鼻中,不知是做甚么用的。御劍見他氣息雖弱,眼睛已恢復神采,也不揭穿他的逞強,點頭道:“你躺一下?!北闾嶂前选傲骰稹逼鹕?。只聽一個破砂罐般的聲音在門外叫道:“將軍,小錫爾活過來沒有?”御劍瞥了床上的屈方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