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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易察覺的笑容。此時“嗤”的一聲,左首一個人笑了出來。王子怒視道:“屈林,你笑甚么?”那是屈沙爾吾王爺家的獨子,總不過十六七歲。他手腕上戴著十幾只黃金手鐲,綴滿了珍珠寶石,顯得十分華貴。聽到王子發火,他全不在意,懶懶地晃動了一下雙腿,說道:“王兄聽說過這個人么?他是被族人驅趕的狼孩,身份比螞蟻還要卑賤。王兄的金刀,怎能為這種人出鞘?”王子重重地哼了一聲,反問道:“那你有什么主意?”屈林不慌不忙地說:“三年前的冬天,御劍將軍越過結冰的離水,踏上了錫爾族小小的土地,割下錫爾王的頭顱,帶回了美麗的珠寶、數不盡的銀器和三百名奴隸。他們生活在紅沙凍土之上,不畏寒暑,奔跑的速度跟風一樣快,身體比豹子還要輕捷。我去得太晚,只要到了年紀最小的一個,不過也是非常厲害的了?!?/br>說著,便抬起腳尖,踢了踢地下跪著的一名奴隸。那是個穿著白袍的少年,原本是給他乘腳的。他背對我們,看不清模樣。“屈方寧,給主人看看你的本領罷!”白袍少年柔順地點了點頭,黑發如流水一般垂在雙肩,頭上束著一個金環。他緩緩站起身,身上柔軟的袍子直曳到地下,罩在手臂上的輕紗折了許多褶皺,被一枚黃金的指環系在中指上。他向帳中空地走了兩步,腳上的鈴鐺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阿勒的狼眼睛放著幽幽的綠光,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嘶吼,他臉上也沒有半點懼色。阿勒盯了他片刻,忽然開口問:“你、什么、武器、用?”白袍少年微微一笑道:“不用!”這少年年紀極小,不過十三四歲。他這么一笑,十分天真可愛。但現在想起來,那真是人間最可怕的笑容。事情過去三年了,這笑容還時時出現在我噩夢里。陡然間,他一拳向阿勒胸口揮了過去。只聽見一聲清脆的骨頭斷裂聲,阿勒弓起身子,痛苦地彎下了腰。他抬起滿是亂糟糟頭發的腦袋,眼睛里流露出驚恐的光芒。我從沒見過阿勒這樣的眼神。在演練的三年中,從沒人碰到過他的衣角,他的眼神也一直跟狼一樣,冷靜、漠然。但白袍少年這一拳,他竟然沒有躲過。他拼命按著胸口,勉強才站直身體。那少年也不再動手,嘴角輕輕挑起,又露出了那俏皮的笑容。等阿勒完全站起,他慢慢地向后退了兩步,突然抬腿一個回環踢,狠狠砸在阿勒顱骨上。阿勒被踢得翻滾了幾下,腳下雪白的地毯,濺上了一滴滴的鮮血。他掙扎著抬起臉,鼻梁都已經變了形。這次白袍少年沒有給他喘息之機,迎面便是一腳筆直地踢去。阿勒抬起手臂一擋,“喀喇”一聲,臂骨又已斷折。我們的將士欽慕崇拜的阿勒,就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般任人拳打腳踢。這根本已經不是戰斗,而是單方面的……屠殺。大帳里安靜極了,甚么聲音也沒有。白袍少年又一次停下來,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阿勒的脖頸,右手如刀,緩緩地抬了起來。阿勒的眼睛似乎已經看不清東西了,駝著背,茫然地把頭四面轉著。我仿佛站在噩夢里,一聲也發不出來。就在這時,阿勒的狼從旁邊一躍而出,撲向了那少年。狼的牙齒上掛著碎rou、血屑,直直地便向他喉間咬去。那少年紋風不動,看上去就跟狼抱他在懷中一般。我看不到他的動作,只看見狼全身不停地顫抖,利齒離他不到一寸,卻再也沒能咬下去。狼口中流出長長的涎水,把他肩上的白紗都打濕了。突然之間,狼厲聲慘嗥,聲音極其凄苦。那少年往前一推,狼就跟個破布袋一般摔到了地上,胸口開著一個血洞,肚腹上的毛皮全部染成一片鮮紅。那少年的手上,托著一團血rou模糊的東西,仿佛還在輕輕地跳動。——他挖出了狼的心。他把狼心舉向阿勒。風從門外吹來,污黑的血順著他的手指慢慢流淌著,流到了他的手肘上、褲腿上、腳上。鈴鐺也輕輕地晃動著,叮鈴、叮鈴……阿勒全身簌簌發抖,忽然砰的一聲,跪在了他面前。大帳之中,一時掌聲四起。安代王抹下手上一對寶石戒指,親自賞了給他。他跪下謝恩,慢慢匍匐到小王爺的腳邊,又恢復了天真溫順的樣子。屈林摸了摸他的頭,得意洋洋地接受著別人的贊美。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人生雖然還有很長,但都已經不重要了。顧大人,你聽過擊碎珊瑚的故事么?那一天,我最珍惜愛重的那株珊瑚樹,也被人擊碎了。由內而外,徹徹底底,被擊得粉碎。傾家蕩產,滿盤皆輸。歲幣錢糧清點之后,我一個人去外面的坡上吹風。我四歲的女兒穿著漂漂亮亮的小裙子,在水邊的花叢中玩耍。我看著她兩條羊角辮一跳一跳,上面還扎著一對粉紅色的絲帶,只覺得心中說不出的苦痛。依稀聽見有人在遠處傳令道:“御劍將軍歸來——”我心如死灰地抬起頭,只見妺水盡頭白茫茫的霧氣中,成千上萬的士兵披甲列隊而來。他們臉上戴著黑色的面具,身上穿著青色的鎧甲,連騎著的馬也是黑色的。整個隊伍無聲無息,像碧綠的草原上流過一條黑色的大河。如果在幾天之前,我大概還能震驚、氣餒一番。從前我們全沒想過鬼軍的人數是如此之多,他們共同行動的戰役,最多不過兩千人。但現在我只覺得無比的疲累,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睡上一覺,睡到人事不省。于是我真的就閉上了眼睛。我是為一種不祥的氣息所驚醒的。環視了周圍一圈,我就發現了那不祥的源頭。我女兒玩耍的花叢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那是個全身黑衣的男人,身材極高,臉上戴著一個猙獰的鬼面具,身邊豎著一把長槍。槍身赤黑,槍尖血紅,整條槍泛著伸縮不定的紅光,如同火龍吐息。我認得這把槍。“流火”,長一丈三尺三寸,重一百四十二斤,槍身全由一枚天外隕鐵鑄就,遍體炙熱,若火焰噴吐。舞動時帶風雷之聲,可驚破秋水長天。它的主人,便是千葉名將……御劍天荒。這個殺人無數的狂魔,就靜靜地站在我女兒身邊。我女兒還不到他小腿高,越發顯得幼小堪憐。她本來跑來跑去的在采花兒、捉蝴蝶,這時也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