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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隨走了。她閉著眼,將手按在了自己的彎刀上。 禪房中一片寂靜,偶爾可以聽見外邊風吹枯樹的聲音。無相已死得透了,但卻仍然端坐蒲團,好像高僧圓寂一般。 可誰又知道,他心中仍有多少的紅塵牽掛,多少的貪嗔癡苦。他在南陽的家人,也許至今不過以為他只是跟老友安可期出門云游了而已,也許至今還在等著他回家。 秦念無可奈何地一笑。她雖然年輕,但她也已經知道這世上太多事情,盡是無可奈何的。她聽著風聲,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忽然——她竟聽見了水聲。 水聲來自地下,她與無相所坐的地磚之下。 這座孤島之大,便連周圍的樹林里都已聽不見江濤,卻在這孤島正中央的方丈禪室里聽見了水聲?! 秦念尚來不及細思,謝隨已經回來,扶起秦念道:“我們走?!?/br> 秦念跟著站起身,卻又拉了拉他的袖子,目光掠向地面,示意他靜聽。 謝隨屏息聽了半晌,漸漸地,竟臉色變了。秦念清楚地看見他的眼中剎那間騰起了痛色,好像那水聲竟然將他擊痛了一般。 但是他又轉頭看向了她,那一瞬間,他的眼神柔和下來,他笑了,“我什么也沒聽見呀?” 秦念皺起眉頭。 謝隨一本正經地道:“你可能是傷到了耳朵——哎,哎你慢些走!” *** 安可期此次上島,約莫就是坐船來的,他心疼自己中的毒,第二日天還未亮,就趕著謝隨和秦念跟著他一同上船離開。而那寺中的僧人們卻好像全沒知覺一般,仍舊晨鐘暮鼓地念經,便連他們走的時候也不來相送。 江波浩渺,大船行出許久仍不見對岸,安可期立在船頭吹著江風,若不經意地問謝隨:“你那兩根剔骨針,可好些了沒?” 謝隨微笑,冷風挾著水汽濛濛撲面,他的眸光仿佛也在云遮霧罩之中,“托安老板的福,這大半年來,尚未發作?!?/br>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卑部善趨s沒頭沒腦地發出一聲感嘆,“你也不要怪老弟我,縱是那神醫蒯藍橋,恐怕也想不到自己的救命金針還有這等用處?!?/br> “安老板雖然身不由己,但到底是得了皇命欽點,順風順水地做出了一番事業啊?!敝x隨微微挑眉。 安可期道:“什么事業,該垮的時候還不一下子全垮啦?” “圣上總不會忘記安老板的好處的?!?/br> “他?”安可期古怪而短促地笑了一下,“他可是天底下頭一號忘恩負義之人,不然他怎么做得上皇帝?” 謝隨笑笑,不說話了。 一時間,似乎有許多經年的感慨,但若再說出來,卻是干癟無味了。 安可期瞇著眼睛看著這位老友——姑且算是老友吧——他有時候,真的很羨慕謝隨。羨慕他不似自己這般,軟弱、貪婪、虛偽、渾身都是弱點和破綻。 可是自己若不是這般,軟弱、貪婪、虛偽,也許自己早已被這人吃人的江湖給吞得尸骨無存。 而謝隨呢?謝隨他縱是勇敢、淡泊、真誠,但他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你當初離開家,”安可期想了想,慢慢地道,“是不是也因為,你不想再入朝堂?” 謝隨怔了一怔,復寬容地一笑,“那個時候,我哪里懂得這許多?!?/br> “也是?!卑部善谙肫甬斈甑闹x小侯,不由得也笑了,“那個時候,說你是跋扈都抬舉你了?!?/br> 謝隨笑而不言。 “吶,謝季子,”安可期道,“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一定可以去嗎?” “說說看嘛?!?/br> 謝隨嘆口氣,“我想回家?!?/br> 安可期一愣。 “鐘無相說,我母親快不行了?!?/br> 安可期眼中有一瞬的慌亂,“可是你母親,延陵侯府的太夫人,五年前就已經往生了?!?/br> 謝隨抬起頭,笑,眼底卻已然毫無笑意,“是嗎,安老板?” 安可期嘖了一聲,“這種事情,我何必騙你?!?/br> “我也不解,”謝隨道,“安老板,你家大業大,而我不過一介草民,這種事情,你何必騙我?” 安可期看著他,沉默下來。 謝隨道:“五年前,若不是你同我說我母親病重,只想見我最后一面,我又怎會拋下了念念,星夜趕去延陵?” 他的語氣很平靜,好像這事情他早已想過千百遍了,無論有怎樣的痛苦,也早都被自己消磨盡了,是以說出口時,甚至有些寡淡。 安可期冷冷地道:“你沒有見上太夫人最后一面,也是你福氣不夠,竟要怪我嗎?” 謝隨的話音依舊淡淡,“我這人根本就沒有福氣,我早已認了。但是我的母親,她真的往生了嗎?” 安可期甩袖往回走,“你這人纏夾不清,若實在不信,我這便叫船工掉頭,開到延陵去讓你掃個墓便是!” “這卻不必?!敝x隨揚聲笑道,“但安老板,我總當你是敢作敢當的。蒙你好心問候我身上的剔骨針,我才想起來我緣何會被種下這東西——原是因為我有一個好朋友啊?!?/br> 安可期停住了腳步。 “你當真以為就我一個人,能騙得了你嗎?”他沒有轉身,只有冷酷的話音隨風傳來,“你當年去了延陵,看見了什么,你自己還記得嗎?” 24.懷毒(二) 安可期離開后,謝隨獨自一人在船頭吹了一會兒冷風。 他當年去了延陵,看見了什么,他自己,當然還記得清清楚楚。 大船順流而行,在江面上劃開一道又一道的水紋,轉瞬又嚴絲合縫地消失在船后的黑夜之中。那高懸的月亮仿佛潛入了水底,又被槳聲打碎成千萬晶亮的斷片。 側前方的不遠處已可望見影影綽綽的萬家燈火,延陵,大約也不遠了。 他離家十五年,南北東西地漂泊,卻只在五年前,回過一次延陵。 那時候是安可期來信同他說,延陵家中的老母親病得糊涂了,什么家門恥辱都忘了,只日日夜夜地想要見自己的寶貝大兒子一面。他若晚了一時半刻,恐怕就來不及了。 那時他正與秦念住在無錫,從無錫到延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