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去想他，而是想我更多一些了吧？”

“可是你在我身邊，一直都在?！碧K譽耐心道，“不會發生那種事的。別亂想了?！?/br>
好久，他聽見布丁“嗯”了一聲。

他們在日本的最后一天，到了傍晚，終于出現了小小的分歧。

蘇譽想去預定好的米其林三星館子吃懷石料理，因為機會很難得，但臨出門，布丁卻不想去了。

“我要去前天看的那家店，把那個EVA的手辦買下來?！?/br>
蘇譽皺眉道：“可是料理店這兒已經定了位置……”

“你一個人去吧，我也不是那么愛吃懷石料理?！辈级〈沽舜寡酆?，“我想去買那個手辦，明天一早飛機，就買不成了?！?/br>
“那個手辦真的那么重要么？”

“嗯?！辈级⊥Ａ送?，“我很喜歡，如果得不到，心里會難受一輩子?！?/br>
既然話說到這兒，蘇譽只得放他去買手辦，自己去了料理亭。

米其林三星的懷石料理，要提前一周預訂，人均消費三萬日元……但是，不好吃。

也許是不符合蘇譽酷愛紅燒麻辣的中國人口味，也許，只是因為布丁不在他身邊，他心中惴惴，總有些七上八下，連大廚溫文爾雅的講解都沒聽進去。

從店里出來，蘇譽沒回民宿，按照事前和布丁的約定，他去了前幾天漫步過的海灘。

到了地方，遠遠的，就看見布丁的身影，蘇譽莫名松了口氣。

布丁正在將海中的一根浮木拽上沙灘，給他幫忙的是一個姓吉田的老頭子，是個拾荒者，上次他們過來海灘時就認識的，布丁被蘇譽教了一遍，自那之后就管老頭子叫“喲西達?！?。

吉田知道他們是中國人，是情侶，吉田會說極少的中文，他年少時在早稻田修古漢語，念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故事，六七十年代日本鬧學/潮，“全共斗”囂張到極點時吉田是個積極分子，后來學生運動分裂成“五流十八派”，自己人打自己人，吉田親眼看見身邊同伴被燃燒/瓶擲中。

那之后大徹大悟，從學校退學，脫離了主流社會，變成了邊緣人物。

總之，也是十分奇妙且倒霉不斷的人生。

蘇譽索性脫下鞋襪，卷起褲腿沖進浪里，三人一起把那根浮木拉上沙灘。

布丁渾身上下全是濕漉漉的，連臉上都有水滴，篝火映照著，他的皮膚在海水的浸潤下顯得亮閃閃的。

“喂！金桑！過來烤烤火！”

吉田在喊，布丁拽了拽蘇譽，倆人往篝火走過去。

“你喝酒了？”蘇譽這才聞到撲鼻子的酒精味道。

布丁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剛才忍不住，在路邊買了一瓶啤酒?！?/br>
蘇譽望著他，眼神溫和下來：“想回去了么？”

“嗯，很想，尤其是今晚?！辈级≡诨鸲堰吷献聛?，毫不介意地把濕漉漉的腿放在靠近篝火的地方。暖融融的砂礫沾著他們的皮膚，蘇譽只覺熱乎乎的。

“懷石料理，好吃？”布丁湊過來，看著蘇譽。

蘇譽搖搖頭：“不好吃?！?/br>
“怎么呢？”

“太淡，沒有豬下水合我胃口?！?/br>
布丁哧哧笑起來：“你呀，也就是個吃邊角余料的命?！?/br>
“那沒關系呀?！碧K譽也笑，“好吃就行了唄，反正我自己也是個邊角余料?！?/br>
布丁遙遙望著遠處銀色的海浪，半晌，他忽然輕聲說：“往后，再別這樣說你自己了?！?/br>
蘇譽低頭不語，他用腳往火堆里踢著沙礫，火堆那一頭，吉田老頭睡著了，呼嚕聲在海潮聲中隱約可聞。

他聽見布丁繼續道：“往后你要對自己好一點，別總覺得自己是他們蘇家丟出來不要的，人活在這世上，誰也不欠誰的?！?/br>
蘇譽詫異，他抬起頭望著布?。骸盀槭裁匆f這些？布丁，你怎么了？”

“可能今晚很想家吧?！辈级≥p聲說，眼睛里映著縹緲的星子，閃爍不定，“有些話，我不喝酒說不出來，一喝了酒，又覺得再怎么說都是多余?！?/br>
蘇譽只覺這些話聽起來有異樣，他說：“布丁，你心里有事?！?/br>
布丁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坐著，像尊雕像一樣遙望著遠處的海。

“到底是什么事？”蘇譽繼續問，“怎么就不能告訴我呢？”

他還想問，但布丁卻站起身來，向海的方向那邊走了幾步：“蘇譽，對面是中國么？獨眼杰克是不是也在那兒？”

“可惜，對面不是中國?！?/br>
蘇譽也站起身來，他沿著沙灘上的腳印一直走，直到走近布丁身后，這才站住不動。

“中國在日本島的另一邊?！?/br>
“是么，真遺憾，連這種時候都會弄錯，連這種時候……都望不見自己的歸屬之所?！?/br>
“布丁……”

身材單薄的男子并沒有看著他，卻在看黑茫茫的大海，在他們面前，深色的海浪泛著白沫，緩慢卻以幾乎壓倒人的宏大氣勢翻滾著，一層層由遠及近，像條巨龍呼嘯著向他們撲來。

過了好長時間，他才聽見布丁用很輕的聲音說：“蘇譽，有件事，我得向你道歉?！?/br>
“什么事??？”

“你鎖在書房屜子里的那些信，我偷偷看了。就是你寫給顧海生的那幾十封信?！?/br>
蘇譽的心，突地一跳！

“我也不是故意要偷看，那天老馮說要打藥，讓我上去看看……不，還是不要掩飾了，是我自己想看的，雖然，我沒全部看完?！?/br>
蘇譽只覺得喉嚨發干！

他硬著頭皮道：“布丁，那些信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可你一直在寫?！辈级∞D過臉來，望著他，“你知道么？看了那些信，我才突然明白一件事，在你心里，顧海生是唯一的，是永遠都不可能從你心里消失的，無論我有多愛你，都不能和他相比?！?/br>
蘇譽忽然覺得無比恐慌，他沒見過布丁這種神色。

“不是的！往后我會改的！”他突然大叫，“布丁，你相信我！我再不會寫那種東西了！”

布丁搖搖頭：“別說這種話。你沒法放棄他，就像我沒法放棄你。在你心里他無比重要，無論你承認不承認?？墒沁@樣一來，我就不能再在你身邊呆下去了?！?/br>
蘇譽呆住，他呆呆看著布丁，后者又往海浪的地方走了兩步，那樣子，像是要走到海里去。

過了好長時間，他才聽見布丁用很輕的聲音說：“我想，先花個一兩年時間，把你忘掉?！?/br>
布丁的聲音聽起來是那么微弱，又混在海潮中，蘇譽幾乎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聽見了。

“……也許兩年，也許三五年，慢慢就能把對你的心給淡了，怎樣都好，只要不再像現在這么喜歡你，不像現在這樣不要命的愛你，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