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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胖黝黑的和尚端著個圓木茶盤恭恭敬敬半彎著身子行禮,和善謙卑的目光卻在觸到楚翛的一瞬變得陰沉起來。自問有愧,楚翛淡淡撇開了眼神。并非所有禿驢都是凈然一般的得道高僧,經歷了幾年前險些掃平天淵寺的那場屠殺,不是人人都能安穩地把心吞回肚子里,面對著這個殺人兇手心平氣和地以禮相待。何況,應閣主的請求,凈然并未將他一體兩人的事情聲張出去,雖然縱是說出真相,也不見得會有人相信。幾百年前就該魂飛魄散的幽靈,憑借著陰魂不散的意志力控制著自己轉生的世世代代,到了他這里,因著兩人旗鼓相當,這才保留著些許清醒的意識不受那惡魔調派。這故事說來哄垂髫小童半夜里做個噩夢也就罷了,指望著說服這些拿佛祖當天地星辰的禿瓢,難如登天。畢竟他們日日吃齋念佛,洗腦洗了半輩子,自然以為碧落黃泉之間的恩恩怨怨生生死死都該交由佛祖發落,怎會有這般逆轉天地道□□回的特例出現呢?佛祖怎么可能會出錯呢?讓他們去稍稍質疑一下佛祖,其難度大致相當于讓楚翛考慮考慮云鳶一心想幫他產生后代子孫的建議。這都是用不著動腦子的傻瓜問題,可能性完全為零。因此,這幫禿驢至今依舊固執地斷定楚翛便是那個在清凈寺廟殺得血流成河的瘋子,理所當然地一見他就犯惡心。凈然察覺到自家弟子面色不善,輕咳聲道:“悟隱,茶盤放這兒,你隨凈空師父抄佛經去吧?!?/br>年節將至,每年的正月十五天淵寺都會奉上一本,一本到朝廷祠堂里去,全部由寺中僧人以細針取舌尖血揮筆紫毫書就。年年輪換著書寫,由一個寺廟中輩分最高的僧侶領兩個徒弟一同完成。天淵中與凈然同輩分的高僧只有凈空、凈慈、凈安三人,去年凈然剛剛抄完,今年這擔子便落在了凈空身上。凈空素日里最好獨來獨往沒個正經徒弟,只好從凈然門下挑挑。他自己瘦小枯槁,見悟隱生的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個血厚的模樣,便三言兩語劃拉到自個兒陣營下了,只是凈然讓他侍奉慣了,一時間倒沒住到凈空房里去。他瞇縫著芝麻小眼將楚翛從頭到腳掃蕩了一遍,拿幾不可見的眼神氣勢洶洶地警告閣主老實安分點兒。整個過程不超過他三倆口吃完一個大饅頭的時間,其實是他心里明白,像他這樣的螻蟻,就算是舉著鐵佛塵招呼到楚翛腦袋上去,人家連眼皮都不見得會抬上一下,就能把自己撂倒在地上四仰八叉地丟人現眼。“師父,弟子告退?!?/br>楚翛目送著他走出去,轉過頭沖凈然笑笑:“學乖了,不跟我動手了?!?/br>凈然身旁一直是這個小和尚侍奉左右,從前憋不住暴脾氣時也能不知天高地厚地宣戰,都讓閣主太極八卦地擋了回去。棒子都頂到胸口了,愣是被他舌燦蓮花地封在原地。出家人打架終歸是被一堆可笑的規矩壓著的,楚翛一早便打探清楚了這一點,一摸一個準,從未失過手。凈然聞言沖他笑笑,取來茶壺替兩人斟茶,說道:“這段日子難捱么?還是公子有什么苦衷,非要將他逼到魂飛魄散的地步?”楚翛:“他最近愈發猖狂起來了,每每必用啟魂燈鎮住,燒的我心神俱疲,長此以往不是長久之計。還有,我險些在秋笙面前露餡兒,崔嵬閣閣主的事兒,我不想現在告訴他,再拖拖?!?/br>再拖拖你就上西天了。這彼此心照不宣的話他未曾出口,楚翛再怎么說到底是個凡人,遇到這般生死兩難的大問題難免選擇短暫逃避來蒙蔽自己,凈然不再言語,只是摸上了楚翛這些日子越發清瘦的手腕,探了半天那隱隱落落的脈搏,竟沒探出個所以然來。“勞煩公子出手,貧僧探探虛實?!眱羧还笆?,“得罪?!?/br>話音剛落,一把鐵佛塵便甩袖而出,和尚使出全力的一擊劈頭蓋臉砸過來,攻擊嚴絲合縫地不給手下人留半寸生路。從前這般試探也不是沒有,楚翛稍稍驚愕便提刀在手,蜷縮在軟墊的雙腿猛地彈起,幾乎像是裝了彈簧一般飛身而去,右腕一轉,微格了一下佛塵,便氣定神閑地破了對方看似密不透風的陣法,直身在一旁站定,不等凈然第二道攻擊閃來,先下手為強地抖了個細碎的劍花頗具迷幻性地刺向他身上數處。凈然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揚手接過楚翛這招,鐵佛塵毒蛇似的扭轉盤繞,若是尋常高手,這半邊臂膀都得被他順手絞下來。楚翛歪過身子順著他的力道翻了個跟頭,緊接著手上動作不停,接連幾刀就照著和尚禿頭招呼過去,那刀鋒帶著他的力度破空而來,幾乎有著下一秒就要見血的殺氣。和尚不得手,退無可退——楚翛的腿腳快得很,輕功又遠勝于他,后撤非但跑不了,還耽誤自身施展功夫——鐵佛塵迎著長刀的力道刮出了一串火花,兩人順勢近身過起招來。以楚翛的身手,便是再來一個凈然也能應付的過去,寺廟里的禿驢學的都是自保為主的防守戰術,而顧嵬交給他的都是些要人性命的殺招,攻勢著實猛的很,兩廂正面相接,勝負本是毫無懸念的,卻耐不住楚翛心力交瘁,神思不穩,竟一時半刻平分秋色。凈然此番以探病為目的,眼角一掃楚翛面色灰白唇如滴血,即刻很有分寸地收住了手。再過上幾招,只怕耗得這人油盡燈枯,在他這兒噴上二兩黑血。凈然低頭看看鐵佛塵上的刀痕,心中暗暗一驚。依照這劍痕與以往的比對,這病秧子的內力竟是長進了不少,簡直說得上是突飛猛進了。區區幾日,便如此神速進步,凈然凝視著楚翛因低著腦袋而顯得異常瘦削的臉嘆了口氣,對于別人家的孩子來講,這或許是件值得大舉相慶的好事,如今卻也是拖垮眼前人筋脈骨rou的致毒之物。動了那人筋骨里的氣力,此時再把脈,才察覺出異狀來。氣脈浮動和緩,面上波瀾不驚裝的好看,實則卻是暗流涌動,無聲藏著幾許殺機。若是按照江湖郎中的說法,大概便是人在垂死之時,回光返照的脈象。不過閣主強大彪悍,回光返照的時日必然比旁人長上不少。只是就算再長,也是個將死之人,熬不過一兩年。和尚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側過身去喝茶:“兇險的很…但公子若是有心根除,也不是沒有辦法?!?/br>楚翛自己便是個喜怒不言于色的悶葫蘆,因此對他人的舉止行為的細枝末節也格外關注,凈然收手時指尖的微顫他看了個分明,心下明白幾分,便問:“大師說的是毒骨還是?”凈然自然明了:“都是。毒骨尚在表面,請個良醫替公子清血刮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