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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唐競這樣想,但值與不值卻非一句話可以說清。 吳予培亦在此處停了一停,手執那一枚船票,從旁聽席前走過,再交到審判席上,這才又開口道:“乘客購買船票之時,即為與船方定立客運契約。本案361名罹難者,亦即總共361份與通達公司定立的契約。而通達公司未能履行,船難家屬是以提出索賠要求,此乃基于契約的糾紛。至于對方宋律師提出吉田丸違章行船一事,乃是新興號與日輪之間的侵權糾紛,與今日庭上所訴事由不同,且已交由公斷會仲裁。當然,我方對公斷結果亦十分關注,也望能還原事件真相。若通達公司需船難家屬會提供任何人證物證,我方一定傾力相助?!?/br> 庭上議論聲又起,如蜂巢散了嗡嗡不止,有人鼓掌,是為吳予培喝彩。但還沒等眾人再次安靜下來,何至來已經紫著一張面孔倒下去,宋則茂立刻扶住他,一手掐人中,一手向推事示意。槌擊聲于是又響,推事宣布暫時休庭。 孤島余生 9.2 隔了片刻,重新開庭。 被告席上,通達公司的代表已然換作了何世航。唐競不知道那何至來是真的身體有恙,還是存心做做樣子,好為宋律師爭取一點翻書的時間,只能確定這書就算是翻過,也是白翻了。 此時六法體系不過剛剛建立,只有一個總則,抑或是都未頒布。處處都不成熟,甚至根本沒有具體的法條可循,只能回到最本質的概念,從法律體系開始梳理。 而吳予培求學法國,乃大陸法系正統法學博士。兩人早前在事務所里模擬庭上辯論時,唐競就已經見識過吳律師援引羅馬法典籍的派頭,一口拉丁文與文言白話相得益彰,解釋契約與侵權的不同,侃侃而談,精準明晰,那宋則茂哪里會是吳予培的對手? 此時再看庭上的局面,果然勢如破竹,被告一方完全落于下乘。 唐競便也偷閑,索性管起閑事來。 他先看被告席上的何公子,與去年夏天在碼頭上初見時相比,似乎是瘦了些,臉上也沒了那種少年得志的清高,蹙眉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尖刻。 再看周子兮,眼睛里卻好像完全沒有這個人,只是盯著庭上的唇槍舌劍,一雙手扒著窗臺,細巧的手指扣進窗框里。 但這是在法庭上,被告席這么顯眼的位置,怎么可能看不到? 唐競知道,周子兮一定也看見何世航了,只是完全沒把此人放在心上而已。他還記得那封信,除夕夜,周子兮交到他手上,讓他看著辦。若按常理而論,男人對女人開了那樣的口,兩人之間多半也就是完了。但周子兮似乎從來沒有表現出失戀的悲傷,恰是這一點叫他心驚。 他忽然覺得,這女孩子確是琢磨不透的那一種,有時候柔軟得叫人心疼,有時候又似乎根本就沒有心。 庭審持續了大半日,待到原被告雙方辯論終結,推事宣布休庭,還需評議案件,擇日宣判。 唐競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已過午后。他猜周子兮一定是餓了,便說要帶她去吃飯。不想周小姐卻不著急,一定要等吳律師同去。而那吳予培更加麻煩,收拾訴狀與物證不算,還要與船難家屬親切交談,耽擱了許久才從法庭里出來,一路走出去又不斷有記者圍上來提問照相。 唐競在旁看著,早就等得沒了脾氣。三個人最終離開租界臨時法院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多了,午飯鐘點已過,晚餐又還太早,只得找了一家餛飩店坐下吃點心。 店鋪不過一開間門面,擺著幾張的八仙桌,顯得有些逼仄。周子兮倒不嫌棄,也無所謂吃什么,只是對方才庭上的辯論意猶未盡,追著吳予培問這問那。而吳予培本也是有問必答,做老師做得盡心盡責。 見這二位任由兩碗餛飩脹在那里,唐競莫名不爽,冷冷笑了一聲,奉勸周子兮:“你別總纏著吳律師了,信不信他在宜興鄉下已經有老婆?” 這話出口,桌上另外兩人一時噤聲,唐競自己也覺得有些過了。 隔了片刻,吳予培才清了清嗓子開口:“我……在法國留學的時候就已經訂婚了……她學醫,今年夏天歸國……” 這話顯然是說給周子兮聽的,是委婉拒絕的意思。尋常女孩子聽見,大約已經羞得無地自容。不料周子兮卻是笑起來,好像聽了什么說不得的笑話,低著頭,雙肩聳動。 唐競知道周子兮是在笑他,吳予培卻不清楚這算什么路數,微微紅了臉,十分尷尬,完全看不出是方才在法庭上揮斥方遒的那個人。 唐競怒其不爭,給男人丟臉,讓律師蒙羞。但這臉皮子嫩的毛病大約也是改不好的,他只得踢了踢周子兮的鞋子,叫她快別笑了。周子兮倒也聽話,果然收了笑,抬起頭一臉乖巧地看著他,桌子下面卻是一腳踢回來。鞋尖正磕在唐競的小腿上,他吃痛,又不好說什么,生生將這一口氣忍下去。 這一頓點心吃了許久,雖然吳予培把未婚妻也搬了出來,周子兮卻根本無所謂,照樣追著問下去。大約也是看出她動機純潔,真的只是求知若渴而已,吳律師便也耐心解釋,簡直要把那羅馬法的產生、施行與發展統統說一遍,就如在大學里講課一般。 唐競知道,此時的吳予培確是需要這樣的排遣,而不是糾纏在已然結束的庭審里,反復猜測輸贏的可能。有周子兮這么一個好學的學生,讓他過過當先生的癮,也是正好。 餛飩鋪的老板卻從沒見過這樣的客人,只買三碗餛飩便占著位子這么久,眼看著晚市將近,忍無可忍,過來連收碗帶抹桌子,示意他們差不多也該走了。 最后,還是唐競把這二位拉出了餛飩鋪。 周子兮卻還沒完,站在街邊左右看了看,問:“此地離你們辦公的寫字樓是不是不遠?” 唐競不知她什么路數,但總覺得沒那么簡單,一時未有開口。 吳予培卻是直腸子,已然回答:“是啊,走著去也不過十分鐘?!?/br> “我可不可以去看一看?”果然,周子兮開始提要求。 吳律師即刻點頭笑答:“好啊,只當是消食了?!?/br> 唐競扶額,只得跟在這兩個人身后,步行去南京路。 到了哈同大樓,先去三樓吳予培的事務所參觀,所里的幫辦尚在工作,吳律師也是事務繁忙,一坐下就起不來了。唐競陪著周子兮轉了一圈,待兩人告辭出來,他便去撳電梯,是要送她回去的意思。 周子兮卻不罷休,道:“還有你那里?!?/br> 唐競見混不過去,也不與她多費口舌,又上了一層樓,帶她去鮑德溫事務所。 照他本來的打算,進了門四處看上幾眼也就可以了??伤锏膸娃k與秘書見他帶來這么一個小姑娘,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