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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閣,門匾上寫著“喜春閣”。喜春閣樓房破舊,門可羅雀,一看就是生意冷清、難以為繼,在這豪華熱鬧的花街上顯得十分格格不入。東荏心中有疑,但春寒料峭,暴雨已經將他澆淋得渾身發抖。想這急雨來得無緣無故,恐怕也是命里的緣分,合該讓薛東荏入這喜春閣一回。于是,東荏不再多想,將手中韁繩交于青年,徑自入了喜春閣。喜春閣內里打掃得十分干凈,就是太干凈了些,除了寥寥幾名人老珠黃的仆女之外,竟然一名酒客都沒有。薛東荏心中叫苦不迭,但人已跨過門檻,也不好再回到雨中。再說那幾名仆女本在閑談,見了客人進來,俱露出喜色,紛紛迎上前來,將東荏引到頂樓最寬敞的花魁廂房,又取來布巾、熱水和一套男子衣物悉心伺候。薛東荏見仆女們寬厚溫柔,不忍拒絕對方好意,便拿熱水浸了布巾擦過身子再換上衣服。這是一套白蝶戲桃花的淡粉色錦袍,布料上乘,花樣略顯過時,怕是喜春閣哪位男娼穿過的舊衣。擱在平時,薛東荏斷不會穿娼妓穿過的衣服,但他一身衣袍已浸透寒雨,沉重非常,無奈之下,只好換上這套粉色錦袍,再拿熱水洗過臉面以后,一身寒氣盡除,倒是舒適了許多。山南民風豪放,東荏也不意在衣著小事上多作糾纏,緩過勁兒來,心思也活泛起來,大喇喇地往那長榻上一靠,隨手取出幾枚銀錢作賞。仆女們領了賞錢更是殷勤,爭相下樓準備酒菜去了。半響,又有人推門進來,卻是方才在雨中喚住東荏的那個青年。青年也換了一身干凈的素白衣裳,緩步走到薛東荏榻前,行了個禮,恭恭敬敬地說:“少爺,您的馬兒已牽去后院拴好了,喂了些草料,乖順得很?!?/br>薛東荏閉著眼睛支起右膝,在榻上半倚半躺,聞言輕輕“唔”了一聲,手腕一動,又拋出一枚銀錢。青年凌空接住賞錢,見薛東荏烏發雪膚,猶帶著雨水寒氣,配上一身粉色錦袍,真是漂亮極了。這么個漂亮少年,懶懶斜倚榻上,舉手投足都是少爺做派,倒是讓這喜春閣都蓬蓽生輝。青年淡淡一笑,將賞錢收入袖中,又問:“少爺還有什么吩咐么?”薛東荏睜開眼睛,道:“尋常的青樓要想見到花魁簡直是比登天還難,你們這兒倒是厲害,直接將我引到花魁廂房來了。不過,這兒既然是花魁廂房,怎么不見花魁來伺候呢?可是在欲擒故縱,等著本少爺去請她?”少年兒郎尋佳人,倒也是風流。青年卻面露難色,答道:“客人莫要見怪,我們這喜春閣的光景兒您也看到了,不知是風水不好,還是著了什么道兒,花街上各家青樓都賺得盆滿缽滿,偏偏我家生意冷清,尤其今年開春以降,樓中尚有姿色的妓女男娼都跑去了別家,只留下了一個光禿禿的男花魁?!?/br>薛東荏奇道:“怎么?你家花魁還是個男的?”青年笑了笑,答道:“這喜春閣的花魁,少年時頗受歡迎,如今年紀大了,溫酒熱情全都冷了。只因他賣身契還捏在掌柜的的手里,所以才無法離開喜春閣。都說花魁是百花之魁,如今百花都謝了,花魁也是一個虛名罷了。喜春閣只剩下幾個仆女,也只有男花魁還能使出些男子力氣,因此雜役的活兒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時間一長,花魁也就變成了雜役?!?/br>薛東荏愣了愣,早知道皇城男風盛行,男娼數量隱約有蓋過妓女的架勢,但男娼大都是清秀少年或是妖艷美人,一個個都嬌滴滴、軟綿綿的,更別說能擔上花魁頭銜的男娼,那更應當是雌雄莫辯、如云似月,怎么這家花魁還能使出男子力氣呢?這得長成個什么魁梧模樣?也難怪他們家生意如此冷清。看來今夜是得孤枕難眠了。薛東荏嘆了口氣,道:“也罷,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又為什么還留在這里?”青年將雙手背在身后,站姿挺拔,不卑不亢地說:“我名叫尤嘉,正是這喜春閣的花魁?!?/br>薛東荏呆了一呆,緊接著一骨碌坐了起來,驚異地問道:“你就是花魁?可你長得這么這么”薛東荏一時張口結舌,只因他想象中的男娼都是些嬌柔作態、雌雄莫辯的少年,而這喜春閣的落魄花魁聽起來則像是魁梧彪悍的漢子,可是尤嘉既不嬌美又不魁梧。方才尤嘉在雨中喚住薛東荏時,冷冽雨水傾盆澆下,而他身姿挺直,容貌清俊,眼神定定地望著雨中來客。如今尤嘉站在薛東荏面前,也是不卑不亢有禮有節,說起自家身世來也無比坦然,倒像是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哪里像是賣身求寵的娼妓?薛東荏拿一雙眼睛在尤嘉身上來來回回掃視了數遍,尤嘉面不改色,道:“實不相瞞,我幼時家門落難,便入了奴籍進了花街。我在這喜春閣做了花魁,風光一時,當年盛況,正應了樂天詩里說的‘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br>薛東荏一聽尤嘉還能背出樂天居士的詩來,又對他高看一眼。此時,仆女們將熱飯熱菜都端了上來,薛東荏卻是對尤嘉起了興趣。待仆女布完酒菜,便讓她們退下,又接著問:“聽你的話,這喜春閣原來也是風光過一陣兒的,怎么如今變得如此冷清?”尤嘉一邊幫薛東荏斟酒,一邊說道:“這恐怕是我的錯。我少年時長得雌雄莫辯,漂亮極了,當時還有個外號叫做尤小娘。詩曰‘暮去朝來顏色故’,過了十五六歲的當口,我是身子越長越高大,五官越長越有男子氣概,不知不覺之間,我就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從前的金主恩客都去了別家,喜春閣也日漸冷清?!?/br>薛東荏調笑道:“當年的尤小娘變成如今的尤大郎了!”尤嘉抿唇一笑,道:“公子身上這套粉色錦袍,便是我當年的服裝,如今我已穿不下了,能為公子蔽體取暖也算是物盡其用?!?/br>若是尋常大家公子聽到這種話,肯定要生氣的,怎么能讓客人穿娼妓穿過的舊衣服呢?薛東荏平日里性子也驕縱得很,今夜卻不知怎么的,一聽尤嘉說話便覺得如沐春風,倒也不覺得惱火??峙率且驗槿思蚁仁樟袅怂?,又幫他換掉了濕漉漉的衣服的緣故罷。尤嘉見薛東荏笑而不語,便垂下眼眸,將手中酒杯遞給薛東荏。借著屋內紅紅燭火,薛東荏仔細打量尤嘉五官形容,見他眼眸深沉,眼睫黑如鴉羽,鼻梁高挺,面容清俊,倒是能想象出他少年時的美麗姿色。料想尤小娘當年也是紅極一時受人追捧,如今淪落成小小雜役,可以說是經歷了大喜大悲,而他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