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糟，像是很多天都沒有梳理過了一樣，胡茬長滿了整個臉頰，神情恍惚，像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

兩人就這樣凝視著彼此，誰都不曾移開視線，誰都不曾開口說話。

直到明母的到來，她流出了歡喜的眼淚，看著自己劫后余生的兒子。她原本有很多話要說，可是最終卻不知從何說起。

千言萬語，皆化作淚中的歡笑。

還是譚越首先反應過來，他先是妥善安頓好明驍與其母親，再將這個喜訊告訴了明驍的父親，這是譚越第一次看到這個堅強的男人隱忍的淚水。

你醒過來了，這比什么都好。

明驍在病床上躺了十幾天。

在這些日子里，不知是什么原因，明驍感覺那些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似往常了，雖然依舊是冷漠的，但終究沒有了那種刻薄之感。

譚越與父母其樂融融地和諧共處著，父母有時甚至會有意無意地讓他們二人單獨相處。

這一切都平常的進行著，仿佛這一切本該如此，他們不約而同地維護著這來之不易的安寧生活。

這些天，明驍也通過譚越了解到一些不為人知的事實。

比如住在鄰屋的那個瘋女人。聽譚越說，那個女人不知道發了什么瘋，在樓道上把一個男孩子給推了下去，男孩子昏迷不醒。

也幸虧她還有點良心，及時地叫了救護車，把自己的積蓄給了男孩子的父母，然后為了逃避責任，竟然自殺了。

也真是上天保佑，那個男孩子最終還是醒了過來。

“真可憐……”明驍在心里感嘆，不知是因為那個女人，還是因為那個男孩子，或者，是因為自己。

他不禁想起，在夢境里，那個女人對他說過的話，想起在她死之前，曾經身患重疾。

明驍想，也許她并不是為了逃避責任，是以死來逃避整個人生。

但是，這些已經沒關系啦……

死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

他要用自己余下的人生來好好活著，好好的愛自己的愛人，好好的愛自己的父母。

一想到譚越的樣子，明驍的臉上就忍不住泛起陣陣笑意。

又經過十來天的休養，明驍的身體終于已無大礙。

這天陽光明媚，天氣甚好。

這天也是他醒來之后，第一次與譚越一起，逛上這條熟悉的街道。

樹葉的影子搖搖晃晃，從明驍與譚越的身上移走，又覆蓋上去。

清風柔柔地拂過兩人的身旁，帶來陣陣涼意，譚越立刻脫下自己的外套，就要披在明驍身上。

明驍朝譚越一笑，任由他幫自己把外套披在身上，涼意頓減不少。

兩人又靜靜地沿著這條街走著，極有默契地，一步一步向前走。

直到走到一處空曠的地上，溫暖的陽光鋪灑在地上，明驍忽然停止了腳步，譚越疑惑地盯著他。

陽光星星點點落在二人身上，不一會兒，臉上和身上就已經溫暖起來，頭上的黑發似乎還有些發燙。

兩人注視著彼此，一字不說。

耳邊掠過風沙沙的聲音，褐色的瞳孔里裝滿沐浴在陽光下的戀人。

明驍快步走向譚越，伸手握住譚越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彼此的溫度在手心的皮膚里傳遞。

譚越有些訝異于他的這個舉動，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但是他清楚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不知是害怕還是什么別的情緒，記憶里，他從未與明驍一起，在大庭廣眾下，在燦爛陽光下，牽起對方的手。

明驍握著他的手，很是用力，好像害怕他會掙脫一般。

其實，只要是你牽住我的手，我就永遠不會防手，相反，我會牢牢握住你。我不怕他們的白眼，只要有你。

二人相視一笑，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在金色耀眼的陽光下，在眾目睽睽之下，溫熱的光芒讓他們手背的皮膚也開始發熱。

從今天起，他視如珍寶的愛戀，他放在心上的愛人，再也不要因為他人忌諱，而不得不隱在黑暗里。

他要堂堂正正地，在陽光之下，牽起譚越的手，要大大方方地告訴所有人，他們是情侶。

人生一世，白云蒼狗，如果連自己的愛都要藏起來，會不會太可悲了？

兩人堅定地握著雙手，脊梁骨打得筆直，仿佛任誰也折不斷。

他們的世界里只有彼此，旁人的風言風語再也進不了他們的耳朵，旁人的冷眼不屑，再入不了他們的眼睛。

一場生離死別之后，才會明白什么是重要的。

明驍原本以為讓父母是很難接受自己愛上一個男人，并要和他相守一生。

沒想到他當他單刀直入，向父母真正坦白這件事情的時候，二老只是疲憊地嘆了一口氣，他們沉默了許久，筋疲力盡道，

“算了，兒子長大了……只要你們能夠好好地保護好對方，我們就是怕……怕你們會傷害到自己……”

他們的聲音顫抖著，“畢竟……”

二老的聲音漸漸熄滅，他們還沒有說完的話，憋在了肚子里，但事實上，他們都心知肚明。

畢竟，同性戀是不招人待見的。

那時候，他們只是堅定地握著彼此的雙手，用行動告訴二老，他們的決心。

正如，此后的十幾年里，明驍與譚越始終扣在一起的雙手。

十幾載風雨飄搖，十幾載如一日的相知相伴。

在千重辱罵，蔑視，甚至拳腳相加下，依然頑固地堅守在他身邊，不離不棄，至死不渝。

因為能經?？匆娔?，我就覺得心滿意足，因為你在身邊，所以無懼艱險。

數十年過去，在生命最后的旅途里，我還要繼續握著你的手。

我們互相攙扶著，牙齒搖搖晃晃，走路跌跌撞撞，口齒含混不清。

我們坐在晚霞如火的，靜悄悄的黃昏里，共同回憶起那些稀疏平常的往事。

然后，我們一起在遲暮之年里，共赴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