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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老二面色不善,瞥一眼蘇纓,捏起紙看,對陳巴說:“事有反常即為妖,這鬼丫頭賊精,誰會為兩文錢立字據?此事必有詐,你別亂畫?!?/br> 說罷,攤開紙張,仔仔細細將紙上的文字都看了一遍。 “……” 卻—— 果真他娘的是說的下次來住便宜兩文錢。 燕老二如今滿腦子又被“剛才怎么會覺得她聰明,她有病吧?”的想法所主宰。只見滿篇的墨跡,寫得工工整整,主旨確確實實的,就是為了便宜兩文錢…… 這丫頭知不知道她用的是上等的松霧紙,墨一看就是金貴非凡的東城紫煙墨,光寫這幾個字花的就不止幾十文錢了? 陳巴兀自還在那邊后怕慶幸,碎碎嘀咕著:“還是好老哥靠譜,你這丫頭打的什么鬼主意。欺負我不識字,該不是要我把店轉給她吧?真是人心難測,江湖險惡,沒想到小小年紀竟然就有這么狠辣心思,人不可貌相啊……” 而蘇纓站在那里,也不辯解,睜著一雙大眼睛,很是無辜的模樣。 燕老二越看越氣,只覺認真看這玩意兒簡直是對他閱歷和才智的侮辱,啪的一聲將紙拍到陳巴臉上,封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口:“畫押吧,就是兩文錢?!?/br> 陳巴目瞪口呆,安靜了半晌,默默畫了押,然后又陷入了新一輪念叨里:“你這丫頭是真的窮酸,你看要不要來我店里刷碗,我一天給你十文錢?” 在旁,目睹一切的阿曼,長長嘆了一口氣。 燕老二的大黑馬神駿非凡,四肢修長,鬃毛聳立,雙目炯炯有神,渾身黑得沒有一絲雜毛。燕老二喚它“追風”。蘇纓熟練的翻身上馬,燕老二眼底流露出十分心疼的神色,不住摸著追風的毛,小聲在它耳邊說話。 追風走起來十分平穩,駕之神氣萬分。蘇纓一時得意,忍不住便要去抓韁繩,被牽馬的燕老二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嚇了回去。 行走了半日,日暮時分,繁華的西陵城展現在了她們眼前。 那是金燦燦的陽光所照耀的一片城池,巨大城磚笨拙而規整,灰黑色的瓦當密密匝匝,鮮亮旗幟與生火造飯的煙火糾纏在一起,翻飛在城郭上。 城門大開,來來往往的行人摩肩擦踵,住在附近的村民此時正是趕集歸鄉的時候,城門口人很多,扶老攜幼,牽牛帶羊,間雜黃狗吠叫。背著背簍者、挽著筐籃者、荷著鋤耒者、掛著算盤者、鼎沸的人聲和熱烈濃重的泥土和汗液的味道席卷滾滾紅塵,將蘇纓整個席卷其中。 蘇纓自小嬌生慣養在家里,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偶然出門,都乘著軟暖的車轎,從一個大房子到另一個大房子,從未躋身這樣的人潮洶涌之中,便有些不知所措。 燕老二見她手腳笨拙,好幾次差點被人群擠出去,她身形又矮小,若被人踩到地上很容易受傷。終究看不過眼,伸出手臂左右環護,蘇纓如抓住一根稻草,一手拉著阿曼,一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角。 燕老二忙出了一身汗,好容易才護她二人入了城。 將她們放在街口,燕老二說:“山高水長,就此別過?!?/br> 蘇纓驚魂未定,仍怯怯的,左顧右盼。嘴上倒是硬極:“好的,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br> 燕老二站在原地沒有走,良久,他說:“那你倒是把我衣角放開啊?!?/br> 蘇纓拉著衣角沒放,可憐兮兮的抬起頭看著他:“你可否告訴我,西陵在哪里居住最便宜?去哪里賺錢最多?” 第5章 過市井藏污納垢 一個時辰以后,燕老二把蘇纓領到了一間小酒館門前。 酒館位于西陵縣西南面邊,走出人流涌動的大道之后,再往西南面走,西陵這個城中最貧窮的一隅就露出了端倪。 先是房子漸漸由規整的白墻灰瓦變成年久失修的斑駁,然后道路邊開始有濕潤的青苔,青石磚路面逐漸變成黑黑黃黃的顏色,一灘一灘污水分列路旁。 行人漸漸變少,而停駐的人卻多了。蘇纓看到一堵墻邊掛了一方木牌,被風吹得框框打在門邊上,上面粗糙地鑿刻著“梨花巷”三個字,又用紅色的漆刷了一遍,此刻漆已經掉了大半,更顯得荒涼。 木牌底下有個小童坐在臺階上吹葉子玩,咂得吱吱哇哇,不成曲調。 順著小童右側看去,就是西陵縣窮人聚居的梨花巷了。 三兩顆數人合抱的大梨樹佇立,樹四周雜陳著毫無章法的房屋——西陵城旁的地方縱橫錯落有致,偏這里野蠻生長,仿佛將村落里的房子好原樣移來。 好些的用磚石建成,破敗的只有木板,長木短木交錯,扭曲的歪斜著,似乎隨時會被風刮倒。巷子里聲音很雜,人十分多,有屠夫噌噌磨著刀,販夫走卒吆喝穿行,老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說話,婦人就著木盆在路邊洗衣,窮酸書生歪頭歪腦讀著書,孩童聚精會神圍在敲著驚堂木的說書人旁。 幸而如今是暮春時節,梨花開得正好,如一樹一樹純白春雪堆在頂上,白花瓣兒片片飛落,落入老人的蒲扇間,婦人浣衣的水里,孩童們毛茸茸的頭頂上……才讓這晦暗、雜亂而骯臟的一角有了一點鮮亮的顏色。 酒館就藏在梨花巷的一角,從外根本看不出來是一個店,它沒有門牌和酒旗,門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個人通過。門上掛著黑色的帷幕,帷幕兩側和底端都染了一層油膩膩的黑色污跡。 燕老二掀開帷幕,朝里面喊:“老板,我帶人來了?!?/br> 帷幕里黑洞洞的,一眼看不到底。 只一股混雜著發霉、酒糟、濕冷的味道從中竄出來。 蘇纓下意識便取出袖中的帕子遮掩口鼻。 燕老二回過頭來,帶著微微嘲弄的眼神:“這樣怕臟,不如你自行去東城畫石堂客棧,那處自有你想要的?!闭f罷他鉆了進去,被他手一帶,簾子重重墜來,險些打到蘇纓鼻子上。 濕濕膩膩的布直接懟到嘴邊,濃郁氣息猛竄到鼻腔,蘇纓圓目大睜,手忙腳亂地拿帕子一裹簾邊掀開,一腳邁進去:“燕老二,你……你這樣會打八十年光棍的?!?/br> 立刻有人回答了她這句話:“好極,燕老二從前是個窮光棍,如今是個長壽的窮光棍啦?!?/br> “……” 屋中很暗,雖掛了好幾個油燈,光依舊籠在獨自一隅,空氣里又增添了劣質燈油燃燒的刺鼻氣味。只見酒館中不過四個四四方方的桌,一面墻邊壘著大大小小的酒壇,一直堆到房頂。兩桌空著,兩桌有人。 說話的是柜臺后胖胖的中年男人。他一看就是酒館老板,穿著粗布衣衫,長著一張四四方方國字臉,眼睛笑瞇瞇的,很是親切平和的模樣。 見著蘇纓,酒館老板眼睛一亮,樂呵呵的打量著她:“多靈秀的小千金,燕老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