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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帶帽的大黑雨衣,腳蹬黑雨靴,從頭到腳被雨澆得一身皮亮。 大佬在房,柳冠國異常警惕,兩眼一瞪,下意識提刀,那人卻在門口忙著脫雨衣,攥起了又甩又抖。 認出來了,是自己的酒友王慶亮,在午陵山景區當保安的。 柳冠國覺得奇怪:“不是早下班了嗎?你大半夜跑這來干嘛?”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王慶亮滿肚子氣,嗓子一亮,跟破鑼似的:“還不就是幾個游客,傻逼二貨!” 第3章 【02】 原來下午的時候變天,說是有大雨,景區在下班前兩個小時就安排各處喇叭播報這事,反復強調要注意安全,建議游客提前結束游覽。 大多數游客還是惜命的,一撥接一撥地往出口撤,王慶亮還以為不會出什么差錯,哪知下班的時候,兩個年輕女人找到保安室,哭喪著臉說自己的三個同事聯系不上。 一問之下才知道,那三貨逞能,進了“禁止通行”的一條未開發岔路,估計是越走越遠迷了道,深山里沒信號,當然更沒可能聽到廣播。 午陵山區太大,只開發了一小部分,岔道太多,沒那個財力造墻圍堵,只能在石頭上油漆大紅色的告示,類似“禁止通行”或者“危險,此路不通”,以期游客們珍愛生命、心存敬畏,哪知隔三差五的,總會出幾個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貨。 但是又不能放著不管,萬一真出什么事,新聞上一報,微博上一轉,對景區來說,打擊不可謂不大,王慶亮只好召集了幾個人打著手電進山去找,過那個“禁止通行”的口時,覺得這份工作真他媽不值:每個月不到三千的餉,居然還得冒生命危險。 好在還算幸運,里頭轉悠了約莫兩個小時,終于找到那三只迷途的羔羊。 王慶亮拿手摁住剁椒的桌沿,臉漲得跟辣椒一樣紅:“你說,正常人,這種時候,就算他媽不道謝,也不該講風涼話吧?!?/br> 剁刀聲太響不利于傾聽,柳冠國已經斯文地改成了緩切,聽到這兒,微微點頭:“那是?!?/br> 王慶亮鼻孔都快往外噴白氣了:“你知道那幾個傻逼說什么?” 他捏著嗓子學:“我買了票的,我們是納稅人,你們景區都是拿我們納稅人的錢造起來的,別說下雨,就是下刀子,也該進來找,這是你們的職責!” 是挺氣人的,要么說一樣米養百樣人呢,柳冠國附和了兩句,還是覺得納悶:“那你怎么還不回家???過我這來干嘛?” 想發牢sao求安慰,尋摸自己婆娘去啊。 這話把王慶亮給問住了:光顧著生氣了,自己原本,是要過來問什么來著? 那表情,一看就知道是斷片了,人一有了年紀就會這樣,腦子時不時卡殼。 柳冠國也不追問,繼續斯文地切椒。 王慶亮終于想起來了,他湊近柳冠國:“哎,上次你跟我講的那個山蜃樓,又叫陰寮的,真的假的?” 啥? 柳冠國心里一驚,一刀切歪,要不是反應快,差點賠一截手指頭進去。 他故作鎮定,但還是不免結結巴巴:“什……什么樓?我什么時候講過?” 開什么玩笑!山鬼戒律第一條就是嘴巴得嚴,“家事”不能跟外人講,再說了,他頭頂隔一層就是大佬,就算犯事兒,也不能趕這時候啊。 “就是咱倆搞了條老臘rou下酒那次,”王慶亮提醒他,“你喝高了,摟著我脖子說你是山鬼,還說刮風下雨的時候,就跟海市蜃樓似的,這山里會起山蜃樓……” 臥槽臥槽臥槽,柳冠國后脊背上已經滾冷汗了:酒也太他媽誤事了,得戒酒,一輩子都不能沾。 王慶亮繼續繪聲繪色:“山蜃樓起來的時候,冷颼颼的,又叫陰寮,活物都不耐(愛)在里頭待,爭著搶著往外跑……哎,真的假的???” 柳冠國回過神來,緊張地打斷他:“我還說什么了?除了樓?” 除了樓???那沒別的了,王慶亮搖頭。 很好,柳冠國定了定神,開始自己的表演:“這你都信?” “我也沒信啊……” “我那是喝大了,舌頭亂鼓搗,胡謅的。咱倆都認識小二十年了,我哪兒看上去像山里的鬼了?是鬼也得是縣里的啊,我城鎮戶口?!?/br> 王慶亮人憨,跟被人拿繩穿了鼻子的老牛似的,被柳冠國三兩句一繞,就只知道跟著走了:“我就說你是喝高了,說話跟唱戲似的,一套套的,差點把我給唬了?!?/br> 很好,看來局勢盡在掌握,柳冠國繼續追問:“上次喝酒都過去大半個月了,怎么從沒聽你提過這事?” “我也喝多了,睡一覺起來就忘了唄?!?/br> 那怎么偏偏今天想起來了?柳冠國呼吸漸緊。 幸好王慶亮人實在,從不說半截話:“今晚上不是進山找人嗎,越走越深,正走著道,我聽到嗖嗖的,手電光往那一掃,好家伙,我就看到蛇啊、蛙啊,還有不知道什么蟲,一溜煙地又跳又竄,也邪門了,盡往一個地方跑,跟逃命似的。我就奇了,這蛇不是吃蛙的嗎,怎么肩并肩跑起來了,再然后,腦殼里打了個亮,一下子想起你那晚的話了,你還說,這叫蟲蛇跑……跑……跑什么來著……” 王慶亮越想越納悶,反正回家時要路過云夢峰,于是順道進來問了一嘴,不過,既是胡謅說中的,那就沒必要尋根究底了,王慶亮東拉西扯了幾句之后,悻悻穿上雨衣告辭。 柳冠國送他到門口:“那些山里跑的跳的,都比人機靈,電視上不是說了嗎,地震的時候它們先知道,排著隊跑——肯定是下大雨,哪里塌了,所以它們著忙亂竄……” 言之有理,王慶亮臉上發熱,覺得自己是有點一驚一乍的,很對不住這么多年來受的唯物主義教育。 目送著王慶亮走遠,柳冠國長舒一口氣,拿手扶住門框,又抬眼看向遠處的山影。 天黑,大雨,近處的景都有些模糊了,山影倒還隱約可辨,跟耷拉著掛在天邊上似的。 什么山蜃樓,那是多古早的傳說了,別說他沒看過,他爹他爺都沒看過。 柳冠國吸了吸鼻子,轉身往桌邊走,才走了兩步,鬼使神差般的,又轉了回來。 總覺得哪兒……不太對勁。 他從最右首開始,依次點數大雨中的山頭,點完一遍,怔了兩秒,又從最左首開始點,點著點著,一股涼氣從心頭竄起。 這客棧開了有些年頭了,他每天從大門進出,那高處的山頭,一天少說也要看個二十遍,到底幾座,心里門兒清,還很附庸風雅地給起了個別稱,叫“十八連峰”。 但是現在,那些憧憧矗立著的黑色山頭,居然有……十九個! 云夢峰客棧,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