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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水消失殆盡,但在皇帝注視下,也不敢作罷,只得尷尬地拿著筆,目光久久地落在詔紙上。 皇帝目光落在他的字跡上:“字不錯,臺閣體有幾分功夫?!?/br> “勞皇上夸獎,臣愧不敢當?!背婂σ活^冷汗。 皇帝嗤笑了聲,沒理會他這自謙:“閣老掌制誥多年,如今連一道不涉政事的詔書都擬不出來了?” 楚見濡忙起身,恭謹跪下:“臣實在是不知是否是小女開罪了皇上。這詔令的措辭,臣不知用到何種度啊?!?/br> 好好的閨女,說是要進宮做娘娘,一天不到,竟然要指給一個瘸子,哪怕這瘸子身份尊貴,是百年勛貴之后,日后還能襲爵做個閑散侯爺,但畢竟還是個瘸子,又風流成性,哪位當爹的一時之間心里頭都不大過意得去。 皇帝笑出聲,走出去兩步,看見階下的楚懷嬋。宮燈輝映下,她也未失分毫顏色。 他看了好一會,才道:“沒開罪。佳人配好詞,你自個兒斟酌?!?/br> “若沒開罪,皇上為何……臣實在是不敢下筆,請皇上降罪?!?/br> 皇帝轉回御案前坐下,隨手攤開一本奏章,恰是楚見濡票擬的,他看了會,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令嬡開罪了朕,朕反倒罰她去給西平侯世子做正妻?” “皇上,這……恕臣嘴拙,臣方才欣喜過度口不擇言,是小女高攀,能得皇上親自賜婚,更是榮耀加身,臣代……” “行了,別裝了?!?/br> 他將票簽拿在手里把玩了許久,久到他已經開始懷疑這些個字到底是不是這么寫的時候,才開了口:“朕此舉……孟璟這個人,閣老不懂?” 楚見濡額上的汗忽然停了,西平侯掌后軍都督府十余年,手中四大都司,加上直隸和在京的二十二衛,勢力最為顯赫之時,麾下兵力多達四十余萬人,縱在五軍都督府中,也是首屈一指。 最重要的是,后軍都督府轄下,皆是拱衛京師的重要關塞。 孟家如今雖讓出了后軍都督府,但真正能統兵的人就那么些,舊部不好拔,也拔不了。至于西平侯的余威有沒有消除殆盡,則不好說。 況且,鎮國公府世代坐鎮宣府,往北隔絕韃靼鐵蹄,往東扼居庸關,往南通紫荊關,為京師背部屏翰。如今宣府城內的五萬兵力,甚或萬全都司轄下的十萬兵力,等同于還是握在西平侯孟洲手里……也不對,到如今,或許是握在孟璟手里了。 孟璟如今雖因腿傷只掛了一個都事的銜,但畢竟是西平侯世子,又曾隨父從軍多年,在整個后軍都督府聲望頗高,說整個萬全都司的兵力都握在他手里,興許不算夸張。 皇帝覷了楚見濡一眼,嘆了聲:“畢竟是鎮國公后人,世代拱衛京師,戰功赫赫,軍中威望甚高。若無異心,朕自當重用。若有異心么……” 那自然得連根鏟除,哪能把親外甥女交代進去? 況且,萬全三衛就駐在宣府城內,他今日說要將這三衛劃撥給孟璟,孟璟居然半點沒猶豫就給推拒了。 皇帝這話只說了一半,楚見濡斟酌了會,恭謹道:“皇上器重,可小女愚昧,恐負重托?!?/br> “令千金聰慧,朕見識過?!被实垲D了頓,“更何況,朕也沒別的意思。孟家五代鎮守宣府,閣老也勞苦功高,都當賞。朕來做這個媒,是應當的?!?/br> 皇帝執朱筆,將這張票簽批紅照準,又將筆擱下,這才看向他,緩緩道:“令公子榜眼出身,文采斐然。老六也到了該開蒙的年紀了,等送親回來,擢侍講,去授詩書講經筵吧?!?/br> 楚見濡額上的汗終于消了下去。 “知道這旨該如何擬了吧?” “話說到這份上,臣明白了?!背婂凳?,“臣代小女謝萬歲爺恩典,恭?;噬先f壽齊天?!?/br> 夜雨飄忽,宮城里的雨水一股腦兒地匯集到云臺下。 方寸之地,藏污納垢。 楚懷嬋等了小半個時辰,終于等到父親從東門樓上下來。兩人一塊出宮,他喋喋不休了整整一個時辰,無非是翻來覆去地說些造化弄人,但日子還得繼續過的話。 這許許多多的叮囑掩在這場雨下,悄無聲息地匯進渾河,了無蹤跡。 這場雨也越下越大,一直持續到了六月十九。 雨過天晴,楚懷嬋終于等到了這道從天而降的旨意。 接完旨,她仰頭看了一眼輿圖。 邊塞重鎮宣府。 鎮國公第五代后人,西平侯世子孟璟,她的未來夫婿啊。 第10章 當年備受太|祖爺寵愛的孫輩到宣府就藩時,大肆擴建城池,至今日,哪怕是軍事重鎮,萬全都司轄下衛所軍隊駐在城中,這座城池仍舊還是顯得有些空空蕩蕩。 婚期定得急,六月十九始下的詔書,七月初二即成禮。 這日空氣中氤氳著濕熱的水汽,悶熱感循著衣衫縫隙往人衣衫里鉆,層層疊疊的大紅霞帔下,楚懷嬋的肌膚起了一層薄汗。 昨日宿在城外驛站,今日一早,時夏將她叫起作嫁妝,喜娘替她三梳時她甚至還有點打瞌睡。 等儀仗隊伍行了大半日,到宣府城外時,她的心里已經沒了任何波動。 她發現自個兒既沒有剛得知這消息時的那份錯愕與強自鎮定,也沒有真正接到那道圣旨時的我命不由我的宿命感,反而只剩一潭死水。 她悄悄將喜轎帷幔揭開一角,去看這座威名遠揚的城池。 她目光落先落在門樓的匾額上,“著耕樓”三字在日頭下閃著金光,隨后才一點點地下移到城門題字上,曰“昌平”,盛世昌平啊,又與她何干。 她笑了笑,心里泛起了點苦澀。 等感受到轎攆一步步地進月門,入甕城,最后再進到昌平門后時,她終于意識到,她這一生,就要真正扎根在此了。 時夏在轎外輕聲提醒:“小姐,入城了?!?/br> 她回過神來,將帷幔緩緩放下,等剩最后一條縫隙時,她忽然見著了孟璟的身影。 她遲疑了下,迅速將帷幔放下,遮住了最后一絲日光。 時夏在轎外低聲說:“小姐,姑爺親自來了呢?!?/br> 她沒出聲。 時夏再次交代了一遍那些已經重復過了許多次的話:“西平侯的府邸在京師,因為五年在宣府打仗時負傷,就近留在鎮國公宅邸養傷,夫人也就帶著闔府歸還祖宅。府上有位老夫人,侯爺是長房,因為當日入京時二房老爺尚未成親分家,侯爺說國公府空置著也是浪費,就讓二老爺先住著,到后面侯爺回來,兩房也就一塊兒住著了……” “行了,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彼驍嗔撕筮呉婚L串交代。 炮仗聲不絕于耳,時夏也從善如流地住了嘴。轎夫落轎,她這才覺出失儀,趕緊慌里慌張地將蓋頭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