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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異的老頭,以前是上了編制的護林員,所以一直住在山上。據說H是他從山上墳堆里撿的,是死人生下的小孩。雖然現在看來,這種流言明顯沒人會信,但那時候的人都比較迷信,所以,很多家長明言禁止自家小孩和H接觸,甚至有時候小孩一有個感冒發燒之類的小病,也大多賴到H身上。當然,即使大人們不說,那時候的我們也根本不會去找H玩,更不會跟他做朋友。我印象里的H,身材十分瘦弱,個子矮小,臉色蠟黃,性格孤僻,過長的頭發蓋著眼睛,衣服上到處都是補丁,整個人木木的,跟顏值這個詞沒一點關系。H小時候,跟他的養父一起住在村外的后山上。聽說以前有小孩曾在入山時被野獸咬死,所以大人嚴禁我們去山上的林子里玩。記憶里有一次,村里有個小孩被惡作劇騙進山里迷路了,天黑才被大人找到,回來發了好幾天高燒,后來請了神婆才好。我四年級的時候也曾跟幾個朋友一起去過那里,山路既陡峭又容易滑坡,路上荊棘還特別多,山上全是高大的樹木,極為陰暗,且易迷失方向,走幾步便是一片墳地,傍晚的時候非常陰森,那次出行并沒有走到盡頭便回去了,后來也沒再去了。十幾年來,H便一直住在那座山上。我曾親眼看見過,暴雨天的放學后,他以手臂遮雨,佝僂著身軀,赤裸的雙足陷在泥濘中,一步步往山里走,在駭人的閃電雷聲之中,漸漸消失在陰暗稀疏的林間。老師曾教導我們,雨天不能在樹下避雨,那時的我對此頗為困惑。從小學到初二,H一直跟我同班,故而我也算是見證了他一路走來。我們那邊,曾連續幾年被劃作重點扶貧區,因此即使窮困,學校建設卻頗為完整,亦時有外地的老師前來支教。我年少的時候曾暗戀過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她總是穿一身淺藍色的長裙,長發披肩,眼睛黑亮,皮膚白皙,講課聲音柔和悅耳,會講童話故事,會彈手風琴,教我們唱“大海啊你是我的故鄉”,可惜她在那邊只呆了不到一個學期便離開了。我想了她很久。也許是因為當年九年義務教育制的普及,零三年的夏天,H跟在我們后面,走了二十多公里山路,從此上了小學。據我了解,其實H的養父并不曾真正地教養過他。甚至他的戶籍也是在他入學時由于沒有身份證明,老師不得不為他辦理的,他后來的姓名也是由當時的辦事員隨意起的。讀小學之前,H連話都不怎么會說,以至于村里的人曾誤以為他是個天生的啞巴。作為上了“國家編制”的護林員,H的養父一個月工資其實只有三十余元。聽說他早年也曾家庭美滿,后來他妻子受不了山上的困苦,帶著女兒定居山下,從此不相往來。他的養父卻不曾放棄過護林員的工作,甚至在后來收養了H,意欲讓他“接班”。村里人傳言他有精神問題,長年住在山上的他早已“入了邪”,又加上他性格孤戾,相貌兇丑,除了村里一些老人和他早已嫁人的女兒,幾乎沒有人與他來往。這種情況下,H那時的境遇可想而知。處于扶貧區,那時候所有學生的學費都是免費的,但是每學期依然要交納五十多塊的學雜費。H自然交不起,便沒有課本,便屢遭白眼,便經常被罰站在教室門外,甚至有時候連考試的試卷都沒有他的份。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恰逢學校更換座椅,要求每個學生交納“換新費”。于是新學期,便只有H一個人用著原來的破桌舊凳,坐在教室陰暗的后角。后來考試換用答題卡,因為桌面,他涂的凹凸不平,幾次被老師責罵甚至抽打手心。越是窮困的地方越是嫌貧愛富,越是畏強欺弱。在那個迷信貧困的村子里,H所遭受的待遇不言而明。大人們表面上礙于身份,所做的只是冷漠與嫌惡,小孩子卻最會看人眼色,跟風欺辱。有人說,小孩是最無辜也是最殘忍的動物,他們不知法律,不懂道德,不會約束自我,只管以自私為樂。H便在這種情況下,成了當時最大的受害者。我不止一次的后悔,作為曾經對他懷有惡意的一員。具體情況我不想描述,只說幾件令我印象特別深刻的事情。小學五年級,學校里一個以調皮搗蛋著稱的男生,偷偷將自家狼狗牽去學校,并故意在學校門口攔住H,當著全校人的面放狗咬他。人跟狗打架的畫面你們見過么?我見過,周圍所有的人都在大笑,包括老師,沒有一個人真正上前制止。之前提到,曾經有個小孩被人騙進山里,出來后發燒請了神婆那次,小孩的幾個堂兄將其歸罪于住在山里的H,不問青紅皂白將他打了一頓,之后更是把他綁在墳地里的墓碑上,過了兩天才被人發現,那時候他早已經昏迷過去,然而事情的結果也只有不了了之。小學cao場后面有一個垃圾坑,學校里產生的垃圾最后都會被倒進里面,因此里面填滿了大量的廢紙、鉛筆頭、破書爛本子之類的東西。H經常在放學后人都走光了的時候去里面撿東西,分類賣與廢品收購者,以此積得一點余錢。我們曾翻看過他的一個破筆記本,里面寫著“紙3毛一斤,鐵2毛一斤”的字眼,那時的我們,對此是極為不屑且以之為恥的。然而,卻不防有人心生貪婪,惡意偷走他的積蓄,大方花用,并以此為笑談嘲諷于他。礙于尊嚴不愿像H一樣自食其力,卻偷竊他辛苦得來的錢財,并在之后反過來嘲諷對方?,F在想來,當時只作一切是尋常的我是如何的丑陋與可怕。久入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所說的不過就是我這種人。而最令我無比后悔、愧疚難當的一件事,是我曾親眼目睹H下水救人,卻在事發后被救者反誣陷H害他落水時,沒有站出來講明事實真相,更在此后安然自若,強作鎮定,甚至刻意將其遺忘,在心中扭曲事實。我不知道當時被恩將仇報的H有沒有對人性徹底失望,在那個被他不顧自身危險救至岸邊的孩子因為怕家人責罵,瑟瑟發抖著指著他說“是他把我推下去的”時;在站在一邊的分明目睹一切的我和另外幾個人對此緘口不語、默認不言時;在遭到所有人辱罵毆打,被對方家人強行推進水中,任其在水中掙扎時……反正他也沒人哭訴,反正他也沒人撐腰,反正他也沒人庇護,于是便更加肆無忌憚地被欺負,被侮辱,被陷害,被惡意強加,被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人性的惡意與冷漠至此淋漓盡致。每次在網絡上看到校園暴力或者青少年犯罪的字眼,我都會忍不住地想起他,忍不住在內心一遍一遍地懺悔,一遍一遍地說:對不起。初中校園混亂,學生公開拉幫結派,搶劫、偷竊、毆打處處可見,人人自危。我曾被鬧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