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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曉得自己身邊坐著一位紳士;閉上眼睛,就覺著自己旁邊拴的是一頭牦牛。牛油的氣息幽幽的彌漫在空氣里,顧云章睜眼看看穆先生,閉眼嗅嗅周遭味道,睜眼再看看穆先生。穆先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就轉過頭風度翩翩的問他:“您在看什么?”顧云章站了起來:“我……我要走了?!?/br>穆先生也跟著起了身:“急什么?再多坐一會兒嘛?!?/br>顧云章向旁邊的杜楚夫一招手,而后文不對題的答道:“穆先生,你留下等我幾天。我回丁達安頓一下,然后馬上就帶人過來護送商隊上路。你這趟貨物太貴重,我親自給你押?!?/br>穆先生受寵若驚了:“哎喲,顧將軍,這可真是……”顧云章匆匆向他一點頭,而后就趕忙告辭了。第章重返清萊顧云章頂著一頭大汗回到丁達,半路上突發奇想,就感嘆沈傲城還是死了好,否則若是活在這緬北山地里,真會活活熱瘋了。沈傲城的衣扣還裝在他襯衫胸前的口袋里,他有時候會下意識的抬手摸一摸,隨即后頸仿佛就會拂過一線溫暖氣流,仿佛他的二叔就在身后如影隨形一般。顧云章活了三十多年,殺人如麻,不曉得什么叫做鬼魂,只對死去的沈傲城有一點感覺。他寧愿那是二叔在跟著自己——帶著成千上萬的男女老少流浪異國,他感到非常的疲憊寂寞,需要二叔過來摸摸他的頭發和臉蛋。回到丁達顧宅,他見到了全副武裝的海長山。海長山的暑熱病已然痊愈,此刻神采奕奕的對他笑道:“早上聽人說你要到了,我就一直等著呢!你在家歇一歇吧,我給人押一趟貨去!”顧云章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見果然是不發燒了,就搖頭答道:“我今天回來帶隊伍,明天還去清萊府。那筆買賣定下來了,走的是新路線,我去跟著,你留守?!?/br>海長山嘿嘿一笑:“我不走遠路,是個泰國商人想從前邊山上過,可是和人家土司兵又有過節,不敢走。我只負責護送他的馬幫穿山,夜里就能回來了,不耽誤你明天出發?!?/br>顧軍本就是由潰兵組織起來的隊伍,軍官中也是廢材居多,真有了正經事情,還得上層長官親歷親為。顧云章站在院門口,見海長山一手牽著匹英國馬,一手將沖鋒槍負在后背,帶著幾個小兵越走越遠,就面無表情的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四十多歲的人了,還得為了幾個錢去掙命……”話說到這里,他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失態,立刻用眼角余光掃視了斜后方的邵光毅,隨即緊緊閉嘴,再不說話了。顧云章一直對海長山很善待,因為感覺他是個人才;而海長山除了在大難臨頭時反叛過一次之外,其余時間對顧云章也算是忠心耿耿——雖然比趙興武還差了一些,但是趙興武死了,所以如今也就只剩下他了。自從來到丁達之后,大概是水土不服的緣故,海長山時常會生病。生病也不耽誤他帶著護商隊在漫長山路上往返,因為如果不吃這份辛苦,那就換不來銀元和物資。如此折騰了將近一年,顧云章覺著海長山真是見老了。不知道為什么,他一看到海長山那病弱憔悴的模樣,就發自內心的感到難過。海長山一直跟著他,從青年到中年;海長山老了,他也會一起老??伤遣荒芾系?,他必須永遠年富力強,以保證自己能夠生存下去!海長山果然在午夜時分回了來。顧云章躺在床上,聽見他拖著沉重步伐上樓了,這才安下心來,闔目睡覺。其實海長山怕他死,他也是一樣的怕失去海長山?,F在這個時候,兩人還不就是相依為命么!顧云章近來可能是因為心事太重的緣故,時常會鬧失眠。此刻他閉著眼睛躺了片刻,就聽外邊不斷響起嘁嘁喳喳的說話聲音,其中又間雜著嘩嘩倒水聲,并不是個要上床休息的樣子。摸黑坐起來下了床,他推門出去想要看個究竟。樓下的客廳內點著兩根大蠟燭,海長山頂著個血淋淋的腦袋站在當地,他的副官拿著一條浸濕的毛巾,正在小心翼翼的為他擦拭。這情景讓顧云章愣了一下:“海長山……”海長山沒想到他會無聲無息的走下來,也是嚇了一跳:“我把你吵醒了?”“你受傷了?”海長山從副官手中接過毛巾,自己試著蹭那額頭上的干血,同時齜牙咧嘴的答道:“回來時候天太黑,光顧著快馬加鞭了,結果這頭皮讓樹枝給刮了一下——不妨事,你回去睡吧?!?/br>顧云章無言的看了他片刻,最后料想他總不會死在這上頭,就欲言又止的轉身上樓回房了。翌日清晨,顧云章從隊伍中選出一百多名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全副武裝的牽馬上了路。因為知道這回是個長途,所以彈藥預備的很充足,新購置來的火焰噴射器和擲彈筒也被裝上大馬車;成箱的手榴彈則是偽裝成貨物模樣,牢牢系在馱架上。這一趟由于是騎馬前進,走起山路來反倒便當,不出五天便又回到了清萊府。此時穆先生已經從山中搬回了城內,正借住在一位朋友的宅子里;這相隔幾日后雙方再見面,平白無故的倒生出了一點久別重逢的親切之感。穆先生依舊花紅柳綠的打扮著,赤腳穿著一雙精致木屐,頭上沒系頭巾,短發油黑锃亮的向后梳過去,露出雪白飽滿的額頭。見顧云章當真親自來保這趟鏢了,他頗為自得,認為這說明顧將軍對自己的確是非常的尊敬看重。他請顧云章在宅子中住了一夜,還預備了一男一女兩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去為客人侍寢。顧云章上下打量了這兩個小孩兒,發現這一對金童玉女比杜楚夫還黑,根本就是兩個緊眉俏眼的猴崽子,便當即謝絕,表示自己沒這嗜好。穆先生是真的好客,他見顧云章看不上那二位,就思來想去的一狠心,將自用的一個白皮膚小男孩子推上前去;顧云章見這孩子也就十歲出頭,那模樣雖然秀美,不過滿臉哀怨神情,像個小寡婦似的,便繼續搖頭,闡明自己真的不需要人陪睡。穆先生以手掩口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還是不喜歡?你覺得他也不夠可愛嗎?”這時兩名少年各自端著煙盤子走過來了,穆先生舒舒服服的躺在竹席上,一邊等著仆人燒煙一邊笑道:“這個就是……軍人的紀律吧?哈哈?!?/br>顧云章也不抽大煙,盤腿坐在對面的席子上,他斜著眼睛欣賞穆先生吸食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