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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輕笑,想象不出何清一副跳脫性子,耐下心看書習字的模樣。推開書房的門,依舊是熟悉擺設,季紹景將人屏退,掩門出聲道:“阿清,本王回來了?!笨墒菃玖藘陕?,回應他的也只是一室寂靜。季紹景皺眉,疾步繞道書架后,除了一地揉成團的廢紙,連個人影都無。“管家!來人!”季紹景慌了神,厲聲叫喊。見尚武匆匆推門而入,立馬抓著他衣襟問道:“何清去哪了,本王不是叫你看好他嗎!”尚武被他面色猙獰地一喝,先是怔了一下,才道:“何主子一直在書房,今日除了尚琪侍茶,并沒人進出...”說著說著,話音卻漸漸熄滅,尚武指著屏風旁一張小榻,震驚道:“王爺,那下頭藏著人!”季紹景應聲過去,拉著露出的半片衣角一拖,竟是昏迷不醒的尚琪,不知被誰捆了手腳、脫了外衣塞到榻底下去的。季紹景面色陰沉,卻是一腳揣在尚武心口,不顧他口嘔鮮血,厲聲道:“去找!找不到人不準回來!”東方漫過的濃沉的烏云,像鴉翅一般遮蓋光明,蔽天而過,陰暗潮濕,季紹景神色頹敗地靠在椅背上,久久難以平復心頭既怒又怕的情緒。——當初言行舉止皆在表現愛慕的人,突然抽身而走,不論他是何等無情決絕,如今放不下的,卻成了自己。眼神飄落,看向地上狼藉,半晌,季紹景起身撿起地上散落的廢紙,一張一張展開,越看,越是抑制不止癲狂般的笑意。“縱難腹藏百篇,亦盼斗酒共君酌?!?/br>“燭影搖紅春宵短,更愿闌珊不至,偏愛常存?!?/br>“所愛愚勇,忘卻初衷?!?/br>“稱身要狐裘,薄酒不能忘憂,有情安可飲水飽,你與我,無緣白頭?!?/br>“千錘百煉的一灘爛泥,總歸是爛泥?!?/br>……何清不知從哪里看來許多的句子,謄寫完后又涂涂改改,一筆一劃,既似綿綿情誼,又像一柄利刃,狠狠戳在季紹景胸口,直到最后一張打開,里面包著的一塊青玉墜掉落出來,一直隱忍的王爺,再也克制不住,眼眶發澀。“生辰快樂,就此別過?!?/br>何清明明還記得他二月生辰,可是卻不愿與他一起過了。整個王府都亂了,家丁護衛俱出,一股腦地跑到街上找人,客棧、酒肆、破廟統統被翻了一遍,可這樣人仰馬翻地鬧了四五日,依舊半點消息也不曾尋到。何清懷里抱著薄薄的包袱,蹲在王府的一角,朝后看了看,見兮月正沖他點頭,才放心大膽地從墻角的破洞中朝外鉆出去。他在這幽靜一隅藏了多日,多虧兮月日日送兩個饅頭給他,才叫他熬過風頭,趁著動靜稍小時逃出去。其實他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可是山林漁村,落日黃昏,隨處都是好風光,又何必執著在枯枝遍的高墻里。何清終于鉆了出去,后街無人,他俯身想向兮月最后招一招手,卻見一只細瘦小手伸出來,掌心攤開,里頭赫然放著三枚銅板。“主子,給你的?!辟庠碌穆曇羟忧拥?,將銅板一放立馬縮回手去,匆匆跑走了。隔著一堵墻,何清怔然盯著地上的東西,心頭忽地涌起一股濕漉漉的溫情,蹲下身一個一個拾起,將那些悵惘和欲言又止,沿著離別的腳步,都留在王府后街的小徑上。較之幾日前,城門的看守早已松懈許多,何清早換上一身短褐,重新束過發,跟在一群出城百姓中,躲過官差盤查混了出去。舉目無親,何清靠在一棵樹上想了一刻,便打定主意又朝臨州走去。平日季紹景賞賜的金銀珍寶,他一點也沒帶走,索性路遇熱心腸的商隊載他一程,在路上消磨過六日,何清終于到了臨州。第42章四十二綠樹疊翠,微雨溫潤,三月轉眼過半,瑞安王府派出的人每次回來垂頭喪氣的模樣,都叫尚武悔恨得恨不得當場自盡于季紹景面前。近兩個月的時間,他們錦州將每一寸土地翻遍,連帶著周圍市鎮都沒放過,甚至連京城,都假扮成百姓探了一次又一次,可是何主子卻像飛升了一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眼看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叫人喪失希望,王爺也越來越暴躁,尚武不得不硬著頭皮,再去請示命令。“王爺,不然屬下派人去臨州找一找?”話一出口,尚武就有些后悔了,他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初次提議時王爺的反應,彼時險些被踹死的恐懼彌漫上來,嚇得尚武后退一步,不等季紹景說話,就已單膝跪地,運起一口氣道:“屬下失職,任憑王爺責罰?!?/br>想想也是,臨州那個鬼地方,何主子一到,又是被綁架又是同王爺鬧翻,沒有一日消停過,還能逃去那里,可真是有鬼了。這么久的時日,毫無音訊,也不知何清離開他,過的怎么樣。季紹景看著他,胸中無力感頓生,并未理睬尚武的不安,只揮手道:“繼續去找,活要見人,死要...必須把人平安帶回來!”上月四皇子歸朝,陵帝方委以重任,前有狼后有虎,陵屹怕是無暇顧及自己一個閑散之人,如此一來,何清逃離他的視線雖沒有危險,可與日俱增的思念,卻擾的季紹景恨不得立馬尋到他,將人仔細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后。靡靡細雨稍停,院落被霞光染的昏黃,不知不覺又走到熟悉的地方,季紹景抬頭四顧,心猛然一空。室邇人遐,卿歡院最能折騰的那位突然離開,他竟覺得難以適應了。魚喂了,茶換了,連何清怕他不喜歡,偷偷養在最角落里的花也澆了,季紹景負手站在門口,驀地覺得他這王府里,到處都是沉沉死氣。多么難堪,生活里習慣了一個人的陪伴,總會產生一種依賴感,覺得失去了他,萬般不自然。悲涼忽然襲上心頭,季紹景望著這間沉默地院子,恍然發現,原來一直存在意識中,自以為對何清才漸生的好感,不知不覺間已深重到侵蝕過他的全部。尚武遠遠跟著,見季紹景久久停在卿歡院前,站在潮濕暮光中,滿身寂寥的模樣,心頭愧疚越發加深,長嘆一聲,躍步退走。與王府的緊張氣氛不同,臨州城里突然多出個人,一襲素白衣袍,墨發高綰,眸光流轉,勾人心弦??墒沁@樣一位玉樹臨風的佳公子,雖長著閨閣少女思慕的好相貌,卻是個賣貨郎。何清挑一根扁擔,從城南走到鬧市,長長一段距離累的他微微喘息。盛春的陽光碎銀一樣揮灑傾瀉,落在何清身上,襯得他明亮又坦蕩。長街喧鬧,從他挑著貨物現身開始,一棟朱紅小樓上,便有人探出身子來招呼他,何清抬頭,尚未招手,已有一抹輕巧身影飛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