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47
定望著前方,在風中輕聲續道:“天有風雨,人有喜怒。天有雷電,人有音聲……”他醉得這般厲害,恐怕已經不記得,自己剛剛在不經意間,夾雜念了誰的詩。趙王爺再如何駑鈍,許青涵所求何事,屬意何人,此時也盡數懂了。只是趙靜偏偏又在車廂里苦苦咳了起來,趙殺一顆心懸在兩處,本想開口說些什么,許青涵已帶著醉意,自言自語道:“他弟弟咳成這樣,他要是聽到,會傷心的?!?/br>他說完這句,歪著頭想了想,就自己勒住韁繩,把車速放慢了下來,睜著一雙水光流轉的醉眼,開始往平坦大道上開去。趙殺驟然聽見這話,心肝脾腎灼灼如火燒,滿腹柔腸又軟得像春水,他本打算湊上前去,多和許大夫說幾句話,無意間看到自己的手,發現手背上不知何時多了兩枚桃花印。趙王爺揉了揉眼睛,再看時,手背上依舊開著兩朵并蒂桃花,一朵是半枯半開的白桃花,一朵是瘦骨伶仃的黃桃花,許是照看不力,這兩朵奇葩都芳菲歇去,稍帶病容,略顯可憐。趙王爺心跳了一下,側身一看,是星眸微醉的許大夫;回頭一望,是厚重的一道車簾布。昔日徐判官賜印的時候,千叮萬囑道,見了哪朵桃花印,就要去找哪位債主還債……可徐判官從未點撥過他,要是有朝一日,債主同時找上門呢?好在趙殺今時今日,心中已無半分高升的僥幸,想到無論怎樣做都是千般錯,無論如何還俱是還不清,他僅僅猶豫了半炷香的工夫,急出一層薄汗,紅了兩個眼眶,就迅如雷霆地作了決斷,沖許大夫輕聲道:“青……先生小心,不要著涼?!?/br>他這一路上,請許債主吃過雞喝過酒,陪許債主吹過風吟過詩,倒是阿靜……有許久、許久未說過話了,只求青涵不要怪他。趙殺反手撩開車簾,弓身鉆進車廂,細細分辨時,趙靜果然比先前呼吸重了些。趙王爺分不清他是不是當真醒了,于是張開手,把自家弟弟從一堆厚重皮褥上吃力地撈起來,靠放在懷里,拿自己的手去暖趙靜冰涼的指頭,焐了許久,趙靜才把眼睛睜開一線,露出琉璃色的貓兒眼。趙殺一驚過后,便是喜出望外,忙把面巾拉到頷下,低低道:“阿靜,是哥哥?!?/br>趙靜病得渾身發軟,靠在趙殺肩頭,眼中茫然一片,像是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趙王爺看了,打心底里替弟弟著急難過,用極溫柔的語氣哄道:“阿靜的病就要好了。哥哥在呢,哥哥陪著你?!?/br>趙殺連說幾遍,懷中人總算聽了進去,向來純良無害的一張臉,漸漸露出幾分古怪神色,隨他輕聲重復了一遍:“哥哥陪著我?”趙靜一面說,一面從趙殺懷中微微仰起頭來,發絲逶迤,同趙王爺披散的長發纏在一處:“哥哥……方才當真陪了我?”趙王爺被人當面點破,老臉通紅,霎時百口莫辯。可是很快,趙靜就顧不上同他計較,人劇烈地咳嗽起來,從嘴角溢出鮮血。趙殺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趙靜消瘦羸弱的身軀,來回替他順氣。趙靜咳個不停,于難受之時,眸光中隱隱泛起戾氣,嘴唇翕張:“你……”他極想冒著口出惡言、當即便死的命數,說幾句難聽的話,把眼前這人惺惺作態的模樣刺破。比起含恨隱忍而活,化作厲鬼后,再來冷眼瞧世人傷不傷心,落不落淚,稱一稱虛情假意,豈非快活得多?可趙靜劇咳之下,偏偏說不出一句話來。愚鈍癡傻時拖著病軀,殷勤跟在那人背后,喚這人哥哥,不識涼薄,亦不畏苦楚;如今忽然醒了,知道這人待自己如何,依舊只能說兩三句重話……這般遭遇,若真是拜天道神明所賜,未免欺人太甚。趙靜極怒過后,反倒慢慢冷靜下來,汗濕的亂發垂下,蓋住他細且尖銳的眉峰,他強捺怒火,從咳嗽間隙中,一個字一個字乞饒道:“我其實沒有計較,哥哥,我心里……半點不怪你?!?/br>趙靜這樣說完,那毫無征兆的劇咳竟然慢慢停了下來。趙王爺卻是先驚后喜,雙手都有些微微顫抖,反反復復道:“阿靜,是哥哥不好?!?/br>然而趙靜身虛體弱,漠然聽了一陣,就再度陷入昏睡中。趙王爺一個人替他換下血衣,穿好厚實新衫,將他手腳焐得暖和了,又從水囊中含了參水,一小口一小口哺給趙靜。等趙王爺尋出木梳,把趙靜烏黑中摻著星白的長發慢慢理順,人實在無事可做了,這才敢低下頭,瞧一眼手背上的桃花印,那兩朵桃花印記果然都不翼而飛。趙王爺在車中呆呆坐了一會兒,突然發現馬車行駛得還有些顛簸,一時賊心不死,把臉重新蒙好,試著探頭出去,想同車夫并肩而坐。然而許大夫轉過頭來,眸中已無半點醉意,蹙眉道:“小兄弟快回車廂吧?!闭Z氣雖然溫柔,卻沒有半分商量的余地。趙殺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馬車早早從官道駛上山路,難怪震得厲害了。他訕訕縮回豪車里,枕著軟枕貂裘,車簾時不時被山風撩開一道縫隙,滿目風光都從縫隙中一躍而過。趙殺木愣愣坐了一會兒,突然想到方才,若是自己并未坐回去,從始至終陪著許大夫趕路,不知是何光景;若是自己從未出車,始終守著趙靜,噓寒問暖,沒有惹弟弟生氣,又不知是何光景。第二十四章這一路奔波,兩廂無話。當趙王爺昏昏欲睡的時候,馬車才慢慢停在路邊。趙殺撩開布簾一看,發現日頭西斜,四處都是半人高的蘆葦,風一起,就倒向一面,葦葉沙沙作響。趙殺看著這等蕭瑟景致,心中詩興大起,正靈光閃現的時候,發現許大夫一個人下了車,拴好馬,走進蘆葦深處。趙殺吃了一驚,看著他白衣落寞,下擺沾了塵土,沿灘涂越走越遠,分開的蘆葦不到片刻就左右合攏,將他來路掩住,心中怦怦亂跳,竟是跳下馬車,幾步追了上去。他踩著蘆葦梗,無頭蒼蠅一般往里面尋了十余步,雙手被葦桿刮破了幾道口子,正心急如焚的時候,聽見遠處傳來泠泠水聲,許大夫似乎是立在水邊,目眺歸鴻葦草,輕聲而哨,哨聲宛轉清越,叫人忘俗。趙殺忍不住隔著蒙面布巾粗聲贊道:“這嘯聲好聽得很,逸致高飛,清雅忘俗!先生高才!”他想到那人白衣映水之姿、眉凝清愁之態,腳下片刻不停,正要循聲過去,忽聽許青涵問:“小兄弟也是過來出小恭的?”趙殺腳下頓時定住了。許青涵見他不答,臉色微微一沉,只覺此人行事可疑,舉止輕狂,把腰帶牢牢系好,這才繞道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