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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豁出自身性命,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但他的耳畔忽地響起方才的曲子,余音繞梁不散,像是一個跨越十幾年的期盼。紅塵傲,傲骨背后該有多少凄涼,十幾年前,曲淵和秦英忍辱負重才保全的秘密,難道要葬送在自己手上么。不該是這樣的。他忽然明白了風長林為何執意要送他走,風長林比任何人都更懂他,在見過他的懦弱與自私之后,依然選擇相信他。像是有一束光劃過心間,像是行于黑暗卻遇到了一盞燈火,像是雨霽云開,碧海潮生,僅僅是一個人的信任,對他而言竟是如此重要。張旭的槍已經晃至咽喉,他抓住這靈光一現的片刻,振臂遞出一劍,劍氣比他想得更加凌厲,竟然抵住了槍尖的來勢。張旭露出短暫的驚訝,曲鴻也不大清楚發生了什么,僅僅憑著本能,將手臂向前一推,內力順著指尖沛然涌出,針鋒相對地撞在槍尖上,竟將堅硬的槍桿震斷。他箭步上前,反手以笛尾猛擊張旭肩上xue道,左右嗤嗤兩下,張旭登時失了力量,愕然地看著槍桿從手中滑脫。曲鴻縱身踢開他的槍,同時蕩開身勢,反手橫掃,玉笛忽地變成了三尺長劍一般,在周遭蕩出一道圓弧。太行弟子紛紛退開,驚呼道:“妖術!當真是妖術!”曲鴻有些驚訝地看著手中玉笛,第一次感受到分寸在握,收放自如的爽快滋味,先前他在竹林中苦苦修習的劍譜,實則包含了曲淵玉笛劍術的精髓,在生死攸關的時刻,他終于幡然領悟其中精妙。正所謂巧劍無鋒,方才他憑著一陣豁然開朗的暢意,將生死置之腦后,放手一搏,故而進入了隨心所欲的境界。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釋然,原來執劍在手,不是為了犧牲,更不是為了辜負。他拼命追憶劍譜中的招式,逐一踐行,竟聽到耳畔隱隱作響,是那玉笛的孔洞被風掃過的聲音。連曲淵都相信這玉笛早就不會再響,此時此刻,它卻在曲鴻的手底再度響起,盡管聲音干澀,微弱,斷斷續續,像是被什么阻住了,卻仍能辨出其中旋律。此時此刻,這旋律像是甘泉一般淌入曲鴻的心田。他憑著一股決然的勢頭,沖開重圍向外殺去,敵人的槍陣被他沖得七零八落,他到另外兩名同伴了來到近前,三人圍城一個圈,竟然真的沖出一條路來。轉眼,他已移到陣邊,聽到身后熟悉的聲音喚道:“鴻弟?!?/br>他在漫天火光回過頭,看到風長林就在眼前,緊緊凝著自己,贊嘆道:“鴻弟,你方才的劍法當真酣暢淋漓,連我都看入了迷?!辩晟难鄣罪柡矏?,猶如星河流轉。曲鴻恍惚地眨了眨眼,臉上浮起一個傻乎乎的笑容:“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他本想承認自己之所以幡然頓悟,全是思念著對方的緣故,卻不知怎么開口,平日里的巧舌全無用武之地,踟躕中,眼角掃過玉笛末尾不斷晃動的小物件,靈光一現,答道:“林哥,我懂了,是你的平安扣保佑了我?!?/br>風長林道:“小小玩物而已,哪能當真,是你原本就很好?!鳖D了片刻,微微笑道,“即便沒有我作陪,你也不會讓人擔心了?!?/br>曲鴻凝著他的臉,忽然呆住了,他的笑容中似有千言萬語,又是驕傲,又是催促,又是不舍,萬般思緒匯在一起,卻依然純粹如初,像極了兩人最初相遇時的樣子。自己既已領悟他的心意,又怎么能夠拒絕。不過短短頃刻間,太行弟子便重振士氣,提槍殺來,連那張旭也在其中,還有白嵐,熟悉的臉龐逐一閃過,始終不肯放過他們。程若蘭轉向黑黝黝的樹林,吹響了口哨聲。黑暗中響起一聲長長的嘶鳴,隨后是馬蹄聲驚起,蹄口的鑄鐵踏過地面,留下一串鏗鏘有力的聲響,愈來愈近。曲鴻忽然扳過風長林的腦袋,在冷風之中吻上他的嘴唇。他的動作中帶著忘乎所以的狠勁,卻在觸到對方唇瓣的時刻,變得極盡溫柔,雙唇相觸,曲鴻只覺得周遭的世界仿佛消失不見,天地間只余下面前的人,這一次他竭力記住唇上的觸感,仿佛要把一瞬間化作天長地久。短暫一吻很快結束,他向后撤開,指尖沿著對方臉頰上劃過,連余溫都沒能停留太久。他用盡最后的勇氣請求道:“活下去,等我回來?!?/br>他沒能等來答案,馬兒而已經到了。程若蘭率先縱身躍起,借著二人身位的掩護,飛出陣外,穩穩地落在馬背上。她拉住韁繩,馬兒嘶聲高亢,前蹄揚起,轉了個彎,便往曲鴻面前奔來。風長林蕩起云水劍,將攻向馬兒的槍桿悉數攔住。曲鴻終于轉過身去,抓住程若蘭遞來的手臂,翻身跳上馬背。她又吹了一聲口哨,馬兒得令后,放蹄狂奔,轉眼便奔出數丈之外,將山崖遠遠甩在身后。曲鴻騎在馬上,拼命回頭去看。他看到風長林撤回崖邊,攙起秦英,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崖邊,像兩顆小小的水滴,墜入一片赤紅的大火。在墜落前的一刻,他似乎看到風長林也在回頭眺向自己,隔著亂軍的阻隔,隔著漫長的夜色,似乎向自己點了點頭。然而距離太遠,他無法辨清那是否只是他的想象。他在馬背上顛簸,迎面而來的風仿佛裹著刀尖,要將他的心撕成碎片。少年初識愛恨,初嘗心動,卻偏偏趕在一場杳無止境的途中,這份傾慕不知從何而起,卻早已占據他的生命,輾轉反側是為它,昂揚恣意是為它,細小的甜蜜和偌大的悲慟,皆是為它。程若蘭偏過頭來,道:“不要亂想,大師哥他……他一定不會有事的?!?/br>“嗯,”他回答,聲音嘶啞零落,將他的心緒暴露無遺,他只能拼命地攥緊拳頭。程若蘭聽到他將骨頭攥得格格之響,臉上浮起惻隱之色:“曲鴻,原來你對我師哥……”“是,我早就傾心于他?!鼻櫞鸬?,“可惜我實在太蠢,直到離別時才敢承認?!?/br>程若蘭不再看他,轉回頭去看著前面的路:“你若想哭便哭出聲吧,我只當做沒看見?!?/br>曲鴻卻用嘶啞的聲音答道:“不,我并無后悔,更不會哭?!?/br>他像是要踐行自己的話似的,高高地揚起頭,迎上刀尖似的厲風,吃吃地笑了。那笑聲散在濃郁的夜色中,也像落入火里的水滴,很快消失不見。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章、(完)☆、別日何易(一)山路蜿蜒,杳杳無邊。時值末秋,山中人跡寥寥,一匹孤馬載著兩個青年人,踏著殘葉兜兜轉轉,沿途道路狹窄,兩側或是深林,或是峭壁,都披著一層秋霜,滿目盡是蕭條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