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小說 他在天上飛 (第十章 生是你的人)
兩三天后,匯南從書架旁邊的紙盒箱子里抱出一大疊手稿,放在床上。音儀仍然窩在被子里,靠著枕頭和墻,一頁一頁地讀。 那是一個寓言式的故事。一個男孩走錯了時間隧道,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這個地方發生著相當荒唐的事情。當地人供養著一只怪獸,每當人們需要做重大決定,不管是婚嫁還是喪送,都聚在怪獸的前面,根據怪獸的喜怒哀樂來裁決。他們相信怪獸就是統治眾生的神靈,可以主宰他們的一切。假如哪家的小孩被怪獸吃了,他們非但不責怪怪獸,反而接受它的恩典,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奉它。男孩子看不下去,妄圖改變這個習慣,卻被人捉了起來,施刑示眾。被鞭打時,男孩沖著觀看著的人群大聲呼喊,責問他們:“難道你們放棄了判斷是非的能力了嗎?難道你們相信一只怪獸,勝于你們自己?”可是沒有人理會他。所有人都繼續安靜地望著男孩被懲罰,相信他是個大逆不道咎由自取的人。 從晴朗的清晨一直到昏黑的傍晚,終于,她讀完了。她久久沉浸在故事里那些驚心動魄的情節。 她抬頭,看著匯南,感動地說:“我很喜歡,真地很喜歡。當代的文學里好像還沒有這樣充滿想象又栩栩如生的故事。里面人的愚昧和苦難讓人想起雨果的?悲慘世界?。它又有安徒生童話的寓意?!?,后來又怎幺樣了呢?” “簡單點說,后來,男孩子絕望至極,投江自盡。這時他回到他原來的時間。他發現,他成了被人膜拜的神?!?/br> 音儀問:“那個怪獸,你指的是什幺呢?” “它象征的是違反人性的荒謬力量。它可以是古代西方的宗教,也可以是文化大革命時消滅文化打倒權威的政治氛圍。它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很廣泛,或很局部,可以是整個人類的,也可以就是一個西象村?!?/br> “那個男孩,代表的是穿越時代和地域的良知嗎?” “可以說是良知,又不完全是良知。他代表的一個綜合體,人性獨立,誠實,勇氣,思考,甚至慈悲的那部分,人性不被扭曲,自由和有尊嚴的那部分?!@個世界可以很荒唐,不是嗎?想想文革時那幺多人,都學會了互相殘害,把千百年的美好東西擯棄掉。人性多幺脆弱,可以就那幺被扭曲了,剩下的就是茍且求生,象只螞蟻那樣活著。連思想的勇氣都沒有的民族,能走多遠?”匯南說著,臉上有些抑郁,朝窗外望去。 “中國人過的是太苦,太窩囊了。很多時候,我們其實就是本能地活著,象根草似地活著,多少年了,勤勞勇敢的中華民族好像都已經習慣了?!币魞x若有所思地說。 “所以才要發出一些聲音,希望不管身邊發生些什幺,人能用自己的腦袋想,守住人性的節cao?!?/br> “那個男孩回到他的時代,他原來是個神?!闶茬垡馑寄??他雖然代表好的一面,可他假如成了神,被人膜拜,那人們還是很盲目啊?!币魞x有些困惑。 匯南轉回頭,瞅著音儀笑了?!澳氵€真地厲害——真的就是個悖論,我就是這幺想的。說白了我還不夠樂觀?!?/br> 夜晚,音儀坐在床邊,望著燈泡底下寫作著的匯南。燈光被黑夜排擠著,勉強地散出一團昏黃的光芒。 “匯南,你——寫完書后,會記得找我,是嗎?”音儀心里想說的是——你,會記得跟我結婚,可是,結婚兩字好像特別隆重也特別色情,她說不出口。 “我也許忙著寫,寫完了這本書,又要寫下本書,就把你忘了呢?!眳R南調侃說。 此時,音儀心事沉重,居然當了真,鼻子一酸,就落了淚。 匯南見音儀沒吱聲,抬頭一看,才發現她不對勁,就笑著說:“逗你呢,你就當真了?還真怕我不理你了?” 音儀嗔道:“誰怕了?你跑不掉的。我會象個鬼魂跟著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br> 匯南定睛看著音儀,似乎若有所思。俄而,他起身,坐在音儀身邊,把她擁進胸前。 “音儀,我答應跟你在一起??墒?,我以后還不知會怎幺樣,我怕自己不能讓你幸福。所以,即使在我們最瘋狂的時候,我也沒敢——進入你的身體。你,應該是自由的,知道嗎?”匯南低聲說。 音儀聽了,回想著他們在一起纏綿時他欣喜陶醉而又仍受煎熬的模樣,恍然大悟之后,心里開始攪得難受。 “你為什幺總這樣說?——你為什幺總撿傷人心的話說?你怎幺就不能讓我幸福?等到我畢業分配后,你也可以找個工作,繼續寫書,寫你下一本書。我們就住這樣一間陋室,相沫以濡,琴瑟相諧?!币魞x憧憬地說著。 忽然,她想到,也許,他進了她的身體,他就不會這樣猶豫不決了,她就永遠是他的了,只能是他的了,他們就再也不會這樣為著將來是分是合爭來爭去的了。 音儀這樣想著,就從匯南懷里掙脫出來。她也不知從哪兒借來的膽量,不知怎樣擺脫了那個原本羞澀被動的自己,一下下寬衣解帶,抓起匯南的手,先是放在胸前,然后慢慢送進底下。 “可我只要你。我要你——要我,徹徹底底地要我?!币魞x喃喃耳語。 匯南吃驚地盯著她看,臉已漲得通紅,呼吸變得急促。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他仍然猶豫。 “沒什幺好想的,我的一切早就是你的?!缇褪悄愕??!彼龓缀跬纯嗟卣f道。 “可是,萬一,以后你不喜歡我這樣——” 她將嘴唇輕輕壓在他的唇上,輕吻著,止住了他。然后,她抬頭,兩眼迷離地看著他。 “我就想給你?!銜撇黄鹞覇??”她的聲音蠶絲般費力往外抽。 他依然盯著她,身體里沉寂已久的青春火山不可抑制地開始松動。他一下子抽回他的手,把她象個嬌布娃娃似地小心翼翼地擺放在床上,然后輕輕拉向自己。 他不再躲避這個酮體的最后誘惑,不再滿足于在它的邊緣游走。野狼的聲音在他的腦子里回蕩,在他整個身心里回蕩。 她把自己打開,把欲望洪水的閘門打開。那洪水淹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