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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落到閣樓下,好像小學生隨手撕掉的練字本。閣樓下一直靜靜站著的高大身影彎下腰,悄無聲息地把畫紙一張一張撿起來。練習寫字失敗后,首揚想到用相對隨意的畫字來代替。只是,畫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筆跡深淺不一,像剛學會寫字的孩童努力寫出的優秀作業,竭力想讓大小一致,卻總也力不從心。男人的眼神有些發顫,略有些粗糙的手一遍遍撫摸著紙上的字跡,仿佛想透過它們再次看一看當初這字跡的主人信手揮就的瀟灑俊秀。羅抿良見過首揚的字。當初寄給他的婚禮請柬上,張揚的字體帶著說不出的風流韻味,娟美一如首揚本人!只是那時,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那樣風骨別致的字會成絕唱,更沒想到,那雙寫了一手好字的手會毀在他的手上!羅抿良無聲地坐在地上,像捧著什么珍貴的寶貝一樣,將畫紙攏得整整齊齊,只是一雙摩挲著那字跡的手卻總在輕輕顫抖。閣樓上隱隱傳出原本華麗的男中音近乎失神的喃喃,“顧知航,我成了、一個廢人!……你還要不要我?……還、要不要我……”好像被打翻的墨,香味消散在風里無影無蹤,那句近乎夢囈的喃喃輕得如夢似幻,沒留下半點痕跡。可樓下的羅抿良淺褐色的眸子卻慢慢泛紅。他的寶貝兒子言語間壓抑的痛楚那樣清晰,充斥的莫名恐慌全部來源于對一個人入股的思念!手里,每張畫紙上都歪歪扭扭寫滿了那個人的名字——顧知航!日頭已經偏西,靜得只剩下微風吹動的閣樓上終于再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已經一個星期過去,他依然沒能寫出只字片語,怎么能放棄?發長過耳的男子慢慢爬起身,再一次撿起畫筆、畫板,默默坐回原地。重新握起畫筆,在畫紙上飛快地打下一片流暢的鉛影。雖然十指盡廢,但手掌只是受到輕微的影響。畫筆抵在觸感麻木微疼的掌心,揮灑熟練依舊。畫紙上很快出現一個男子的輪廊。修整得清爽而層次分明的短發,面部輪廓稍硬,下巴的弧度卻很流暢。首揚的薄唇緊抿著,他相信,顧知航一定能認出他的筆跡!畫筆繼續飛快地舞動,畫紙上漸漸出現一雙漆黑濃密的眉。可緊接著,首揚的眉頭略微皺起來,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茫然。握著畫筆的那只手也越來越慢、越畫越猶豫,那偏離了發線軌跡的線條好像都帶上隱約的遲疑和驚慌,最后,畫筆竟堪堪停下!首揚的眼里慢慢出現清晰的恐慌——他突然發現,他竟然記不起顧知航的五官!可是——怎么可能?他怎么會想不起顧知航的五官?!看著畫紙,首揚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瞪著鉛影重重的畫紙,卻握著畫筆無從下手!他怎么會、不記得顧知航的模樣?那雙向來深邃不見底的深褐色眸子!那線條冷硬的高挺的鼻子!那幾乎不會上揚的薄涼的嘴唇!他的影子明明那樣清晰,他的一顰一笑都深深刻在腦海,沒有一天沒有一刻會黯淡一分!可是……為什么突然之間他會忘記了他的五官長什么模樣?手中畫筆再次掉在地上,首揚卻毫無知覺,顫抖著捧起那幅沒有五官的畫像,卻怎么都撫摸不到顧知航的影子!他從來沒有想起過的臉,因為從來沒有不想念時刻的臉——那張臉明明深刻入骨,甚至他的房間擺滿了羅抿良讓人洗來的照片,他怎么會記不清顧知航的樣子?首揚的雙眼毫無征兆變紅,內心是從未有過的驚恐!毫無掙扎的,一層nongnong的恐慌和絕望將他吞沒,首揚根本無力逃脫!他突然之間害怕起來!害怕自己會忘記顧知航,更害怕被顧知航忘掉!兩年!他不過睡了兩年!他不過離開了兩年半的時間!卻已經連顧知航的臉都畫不出來!那么那個人呢?那個人——會不會也忘了他?從他的眼睛到他的臉,再到他整個人,一點一點隨著時光的流逝,從那個人的記憶里全部剝離,再沒有首揚這個人的存在!畫紙被首揚突然揉到頭發上,小小的閣樓傳出男子失控的抽噎聲!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那個人會忘了他!第一百四十七章、該回家了他的結婚戒指一直戴在無名指上從未取下!他和那個人的一對兒雙胞胎兒子還素未謀面!他未來還有大把大把的計劃需要那個人一起參與!他怎么能忘了他?!他不能……忘了他!那張被揉皺的畫紙落在地上,在鋪著大葉紫檀實木的地板上冷冰冰展開皺巴巴的畫面。畫面上模糊的輪廓精致而普通,好像任何一張臉都能契合其中,沒有任何獨特,更沒有記憶中的鐫刻入骨!空洞洞的畫紙無辜地鋪展著,單調,蒼白。好像那些美好的過往不過一場虛無夢境,好像現在的天各一方也不過是一個人的無力廝守!那個人……突然間就從他的筆端消失無蹤!抑或是……他自己在那場漫長的“睡夢”中被顛覆了世界、被那個溫暖的時空所徹底遺忘!首揚不能接受!更不愿接受!很輕很輕的腳步聲,來人似乎很著急,卻又不敢沖上來,只能踮著腳盡量放輕聲音、加快步子。畫筆紙張凌亂散落的狼藉之中,單薄瘦削的男子頭埋在膝蓋中,好像被這個世界所拋棄,孤獨地蜷在角落、壓抑抽泣。僵硬蒼白的無名指上,獨一無二的鉆戒依然閃閃發光,像極了墜落在地板上的水澤折射出的冰涼光線,空洞清寒。羅抿良撿起那張僅有一個簡單人形輪廓的畫紙,雙唇輕顫地看著坐在地上抱頭哭泣的男孩兒。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嗚嗚咽咽,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