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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忽然感覺有些驚異。葉雪山一口一個“有錢”,仿佛之前窮了幾輩子一樣??墒穷櫺埏w自己回憶著,葉雪山好像并沒有在錢上吃過大苦——就算拮據過,可也不至于讓他現在像個暴發戶似的滿嘴都是錢。顧雄飛不知道葉雪山是受了什么刺激,總之認為他這言談舉動全都堪稱偏激。也許是曾經被誰嘲笑欺負過?不會是自己吧?應該不是,自己只有一心盼他好的,哪里存過惡意?葉雪山轉身要去穿上長袍,顧雄飛握住他的肩膀,把他硬扳了回來。要求再一次降低了,只要葉雪山能聽自己把話說完就行??墒窃挼阶爝?,他卻是忘了自己要說什么。雙方相對著一起沉默下來,顧雄飛抬手捂住他的后腦勺,從亂發中摸出那道長疤的痕跡。葉雪山掙扎了一下,想要躲,可是沒躲開,也就算了。“做兄弟是要講感情的,只有血緣也沒用?!彼p聲對顧雄飛說道:“你我從此都別再勉強了。和氣的時候,見面打聲招呼,算個朋友;不和氣了,你不必理我,我也不必理你。原來我活了十幾年,一直是我不認識你,你不認識我,不也是一樣的過日子?”顧雄飛溫柔的揉著他的亂發,心里生出一陣酸楚,可是表情依舊傲然:“你既然不把兄弟感情當一回事,為什么當年還總粘著我?”葉雪山緩緩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答道:“那時小,不懂事。不知上進,也不要臉?!?/br>顧雄飛聽到這里,面無表情的慢慢松開了雙手。60、不期之事顧雄飛心如刀割,氣定神閑。這是他的涵養,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到他的涵養,如果時光倒退一年,他早就把葉雪山摁在床上暴打一頓了。對他來講,涵養意味著壓下火氣忍耐,忍耐的滋味當然不好受,只是不得不受罷了。他的身上除了教養就是粗魯,沒有中間成分;他自己要么去做少爺要么去做丘八,也沒有第三條路。他認為自己對葉雪山已經妥協到了極致,可葉雪山直挺挺的站在地上,只是在等著挨揍——今天他是實話實說了,句句全是觸著顧雄飛的逆鱗。如果顧雄飛忽然甩來一記耳光,也不能算出奇。等了許久之后,他不見顧雄飛說話,就轉身又去拎起長袍穿上。長袍的料子他叫不出名字,總之是沉甸甸涼陰陰,看著不輕薄,其實很涼快。低頭一粒一粒系好紐扣,他在床角處又坐下了。畢竟還是包廂里面肅靜,如果顧雄飛不攆他,他就再坐一會兒。顧雄飛沒有攆他,也沒冷落他,走到床尾靠著板壁站住了,顧雄飛若有所思的伸手摸他頭發。葉雪山的頭發很亂,不勤梳理是緣由之一,更主要的原因在于頭發本身——后腦勺上的短發是天生的長亂了方向,唯有大量的生發油才能把它們壓制服帖。顧老爺子一度天天研究這個私生兒子的后腦勺,先是給他剃了個光頭,想要讓他生出柔順新發;待到他在后腦勺上又長出一只鳥窩了,顧老爺子沒了辦法,只好無事時就把他抱在腿上,用手指反復的為他理順亂發。頭發長得亂,不耽誤吃不耽誤喝,當然不值一提,葉太太偶爾說起來,也是當成笑話,還曾把一個小小的鵪鶉蛋往他頭發里藏。只有顧老爺子執著的將其當成問題來看,他都長到老大不小了,顧老爺子偶爾來了天津看他,還要念叨:“這頭發都是抱著團兒長出來的?”葉太太從后方經過,用一把象牙折扇在他頭上“啪”的敲了一下:“怪東西!”他嚇了一跳,但也習慣了,對待母親只有忍讓。顧老爺子則是懶得搭理葉太太,對她視而不見。火車開得越來越快,車窗開著,撲啦啦的灌進涼風。葉雪山歪著身子靠上板壁,該說的話都說盡了,又沒有打起來,所以就昏昏欲睡的半閉了眼睛。頭上活著一只手,抓抓撓撓的始終在動,他沒很在意,隨它玩去。顧雄飛也出了神,看著窗外飛速閃過的風景發呆。天氣實在是好,艷陽高照,包廂處在陰面,讓他既能夠欣賞到陽光的明媚,又不會受到陽光的炙烤。柔軟干枯的發絲纏在手指上,指尖隨之蹭過溫暖的頭皮。氣氛忽然和平起來,他們毫無預兆的像極了一對友愛兄弟。大哥看風景,小弟打瞌睡。顧老爺子當年時常想拋了葉太太,只是被葉雪山牽絆了心;顧雄飛現在一樣的想和葉雪山分道揚鑣,不過也被對方的凌亂頭發纏繞了手指。忽然垂頭看了一眼,他見葉雪山已經徹底閉了眼睛,臉上黑歸黑,但是黑的潔凈,帶著柔潤的光澤。一個倔強跋扈的小男孩開始在他的高大軀殼里探頭縮腦,他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從小在家說一不二,把庶出的二弟欺負成一只驚弓之鳥,家里的東西,凡是被他看上了,就必定要歸他所有。葉雪山也屬于“家里”,只是顧老爺子沒把他帶回家而已。張開五指罩上葉雪山的頭頂,顧雄飛像要抓籃球一樣,整個兒的捏了捏他的腦袋。然后一拍他的面頰,顧雄飛說道:“上床去睡!”葉雪山知道顧雄飛沒有必要對自己搞偷襲,要打早就打了,既然一直不打,想必就是沒了要打的意思。大熱的下午,能睡自然是好。彎腰脫了皮鞋,直腰脫了長袍,他剩下一身單單薄薄的衣褲,一抬腿就滾了上去。車窗附近的座位上灑了陽光,顯然是決不能再坐。顧雄飛端走床上托盤,然后自己在床角坐了下來。他也有些犯困,尤其葉雪山已經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音,仿佛睡得正香,越發是種引誘,讓他連哈欠都懶得打,閉上眼睛就要入睡。他東搖西晃的強撐著,因為床上有了葉雪山,所以他寧可枯坐,表明自己是名君子,對葉雪山不屑一顧。在火車行進的單調聲音中又熬了十多分鐘,他忽然捫心自問:“我為什么不能上去擠一擠?這是我的包廂,他是個黑小子,又不是大姑娘!”一分鐘后,他小心翼翼的側身擠上了床。兩人這一覺睡得都是深沉而又甜美,直到副官在外面敲響了門,提醒顧雄飛火車將要到站了。顧雄飛先驚醒了,含糊的向外答了一聲。向下躺回枕上,他發現葉雪山還在面對著自己酣睡,一條腿抬起來,老實不客氣的騎在自己腰間。自己的睡相也有了很大變化,一只手摟著葉雪山,另一只手則是握著對方的手。葉雪山幾乎把頭拱到了他的頸窩里去,呼出的熱氣撲在他的喉結上。顧雄飛愣了一會兒,心里有些難過,因為知道葉雪山但凡有一點理智,都不會和自己這樣親昵?;熨~東西,不識好歹,不分親疏。小心翼翼的搬下身上的腿,他松手起身下了床,站在地上摸了摸頭發,他扭頭望向板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