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面前的紙，面色平靜，“霍布斯先生告訴過我，他入股了環球，你畢業后他會給你量身定制電影，而去中國，你不會有這種機會?！?/br>
“您說過，在中國我才能找到最適合我的劇本?！鄙騿陶f，“機會可以成就一個人，但作品也能?！?/br>
“如果我不批準你的申請，你怎么辦？”

“您會批準的?！鄙騿绦α诵?，眉眼彎彎，“我愿意，而且對我也好，您一定會同意?！?/br>
兩人沉默片刻，凱斯特納忽然笑道：“你永遠這么聰明，Joe，每一天我都忍不住更喜歡你一點?！彼燥@無奈地嘆了口氣，提筆在請假條上簽了字，“那就這么說定了，你必須拿到這個角色，這部電影是你大三的期末考試，我會根據你的表現決定給不給你A?！?/br>
“您一定會給的?！鄙騿陶f。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眲P斯特納簽完字，將文件遞給沈喬，“我今天本來想告訴你另外一件事，沒想到你倒先來找我了？”

“什么事？”沈喬好奇道。

凱斯特納笑了笑，從抽屜里取出一頁紙：“你自己看?！?/br>
沈喬接過，入目是凱斯特納漂亮的花體，他匆匆看過幾行，難以置信道：“您要辭職？”

“是?！眲P斯特納仍舊微笑道，“我接了新電影，劇本很棒?！?/br>
“那您以后......”

“我會繼續拍電影，一次次追求演員的巔峰，那才是我的夢想?！眲P斯特納輕嘆一聲，“你還記不記得你來學院面試時，我問你的問題。Joe，你的回答，我一直都記得?！?/br>
......

“很好，霍布斯?！比昵?，凱斯特納坐直身子，目光中滿是贊嘆，語調卻極為平靜，甚至有些冷酷，“我必須承認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天賦的孩子，但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學院的一條規矩：我們不招收亞裔?！?/br>
“我知道，所以我沒去招生辦報名，而是來找您?！彼麑γ娴纳倌晟裆桓?，甚至還微微仰起頭，“身為亞裔，我別無選擇，所以我只能成為第一個?！?/br>
......

“我1985年來到好萊塢，演了那部，人人都以為我會是第二年的奧斯卡影帝，但杜比劇院里他們的想法都破滅了?！眲P斯特納淡淡地說，他臺詞功底極好，演員到了他的境界，已經可以稱為“人戲合一”，他自己就是最復雜的一個角色，只是他面對的不是觀眾，而是他最鐘愛的學生，“那一年奧斯卡提名揭曉后，評論界出現了大量的批評我演技的言論，我記得那些詞，用力過猛、本色出演、入戲過深......什么都有，我清楚我的水平，我不在乎那些言論，但它們毀了我的杰克?！?/br>
杰克·法克，凱斯特納在中扮演的角色，在頒獎季初期風光無限的中期之后忽然遭到了大量的否定，最終失去了那一年的奧斯卡。

沈喬接觸電影后也曾看過，第一遍的驚艷之后他去聽了別人的評論，意外聽到了如此之多的批評，尤為重點的攻擊對象就是凱斯特納的演技。

人言可畏。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原先微小的瑕疵都被肆意放大，他第二遍看時，凱斯特納無與倫比的演技似乎也有了毛病。而這絕不只是他的感受，那一年的奧斯卡評委有此想法的絕不會是少數。

“那一年的影帝是約瑟夫·阿曼，他是猶太人?！眲P斯特納幽幽道，“種族歧視是藝術的毒瘤，可在好萊塢這是約定俗成的標準。我不知道如何去適應這一切，所以我來了紐約?！?/br>
他來了紐約，當了美國戲劇學院的院長，將精力投入百老匯，日復一日浸yin演技：好萊塢待他不公，但他不會因此放棄他的夢想與堅持。

“我能被人批評是因為我還沒達到完美無缺，與其自暴自棄，不如提高自己?！眲P斯特納說，“身為日耳曼人，我想獲得奧斯卡影帝，我也只能成為第一個?！?/br>
他語調冷靜克制，細微的不甘仍從他微微顫抖的手指中透露出來------即便歲月在他身上浸出了溫和的表象，他骨子里也仍舊是那個叛逆驕傲的日耳曼人。

“您會的?！鄙騿绦Φ?，“那一天我一定要在臺下看著您。您是我的驕傲，我的老師?！?/br>
“謝謝?！眲P斯特納拍了拍沈喬的肩，“但Joe，我相信總有一天，不是你以曾為我學生為榮，而是我以曾為你老師為傲?！?/br>
畢業典禮在6月15日。

院長辭職的消息早幾日便在同學中流傳，新院長將有教務長科林·巴拉克擔任。凱斯特納在學院威望極高，畢業會場上除了應屆生，門口還擠了不少低年級學生，等待聽院長最后的畢業致辭。

沈喬拿到了僅有的幾個低年級的旁聽名額，作為學生代表坐在第一排聽凱斯特納的演講。

“......我希望你們來日進入你們工作的行業后，不要忘記今日我所希望你們記住的：我們是導演、演員、編劇、攝影師、燈光師、美術設計，我們的責任是通過藝術去捍衛文化與信仰，而不是創造糟粕，成為愚昧的幫兇?！?/br>
“你們的信仰，除了你們的專業，還應該有你們的家國，我們的世界。格里菲斯拍出了，但他永遠不是一個偉大的導演。我希望我的學生是斯坦尼弗拉夫斯基的同時，仍然是一個布萊恩特（1），而你們應該弘揚的，我相信你們都清楚?！?/br>
全場掌聲雷動，凱斯特納深深鞠了一躬，開始為學生頒發畢業證書。

輪到趙文彥時，凱斯特納注視著穿著學士服的年輕人，忽然問：“你喜不喜歡你在威尼斯的運氣？”

“喜歡?！壁w文彥接過證書，“您說的對，運氣也是一種實力。但我仍然相信才華才是最重要的?！?/br>
“運氣與才華，你都有，Joe也是?！眲P斯特納凝視著他，“我相信你們將會是學院的驕傲，全世界都會被你們折服。我希望那一天早點到來?！?/br>
“不會太晚?！壁w文彥笑道。

沈喬等在宿舍里。他訂的是明天的機票，還可以在寢室再住一晚。

上次看了劇本沈喬就再也沒提電影的事，他猜測他可能是對角色不感興趣，心中雖然失落但也沒多在意：他們以后還有很多機會，沒必要太在乎這一次。

只是想到之后必然聚少離多，心中還是難過。

他要帶回去沒多少東西，幾件衣服和這兩年的一些筆記與練習作品，貴重的攝影器材與膠片已經運回了國內。令他意外的是，沈喬全程只是幫他收拾東西，臉上沒有絲毫別離的傷感，甚至還有幾分暗喜。

等他們收拾完東西，他覺得他似乎該對沈喬說他那段醞釀已久的告別詞：“沈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