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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祖母而言,兩個兒子都在眼前,三叔雖放得遠,卻官運亨通,無可cao心處。
于母親而言,丈夫就在枕畔,琴瑟和諧,長女為太子妃,次女有百家求,除了阿璟的早夭,也竟無處不圓滿。
可是在夢境之外,受她的影響,父親去國千里,為親民官,面臨大旱、蝗災這樣的困境,又有上官、下屬在側虎視眈眈,何其進退維谷。
別人家的小娘子在這個時候,都已經看定如意郎君,她卻跟著父親飄零在外。
她知道自己情愿一生不嫁??墒亲婺负湍赣H又怎么會輕易接受呢。
遠在千里之外的祖母和母親,午夜夢回,該是在怎樣的擔憂著兒子、孫女和丈夫、女兒啊。
她出了一回神,卻很快地收拾起念頭,把心思重新放回到桌上的書札上來。
正如她和父親原本預想的一樣,顧九識的退讓和示弱,很快就讓原本一直托辭身體老邁、放手讓顧九識去做事的府尹杜先贄重新回到了衙門里。
杜先贄是先帝朝的老臣。
世宗皇帝有八個兒子,今上行五,早些年奪嫡時,尚且默默無聞,除了一個嫡皇子的身份,無論是文治還是武功都顯得平庸。
當時風頭最盛的,無過于二皇子齊王——他以謀逆被誅,卻未削王爵,今上登基之后,改封號為岐王。
而杜先贄在當時岐王麾下,是最能沖鋒陷陣的言官。
岐王事敗之后,許多人都被清洗,獨有杜先贄不降反升,雖然離開了帝都,但幾經外任,都是上州大郡,如今更為開原府尹,牧大燕朝龍興之地。
杜先贄已逾花甲之年。
去歲大課的時候,慶和帝就曾當著許多重臣的面欲授他光祿大夫,暗示他自乞骸骨。
但他竟像是沒有聽懂似的,仍然笑呵呵地做著開原尹。
姑且不糾他在岐王受戮、慶和帝得大位之間做了什么事,這樣一個善于逢迎、結黨,又不肯輕易放手的人,顧瑟都和顧九識一樣,不相信他真的會就這么甘心為屬官、后輩做綠葉。
顧瑟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清甜的湯水讓她微苦的舌尖回了一絲余味。
當此際,比黨爭更重要的,是已經有大半年沒有降過水的農田,和隨之而起的蝗禍。
齊元達受她的命令,帶著家丁和府學中挑選出來的寒門士子前往開原府周邊郡縣,探查各地旱情和蝗蹤,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新消息遞進來。
連越驚吾都被她遣出去了。
這個時候,于她幫助最大的,竟然是夙延川送來的五千畝良田地契。
夙延川知道她身在開原,所買的地畝,除了京郊的一部分,余下的都在開原、儀寧左近。
越驚吾代她驗收過土地之后,簡拔了一批順服、有經驗的莊頭,如今陸陸續續地嘗試各種滅蝗的法子,漸漸摸出些門道。
若是沒有這批土地可以作為試驗,以今人對蝗視如天命的態度,更不知道最后要如何收場。
“苗稼總盡,人至相食”!
只是想一想,顧瑟就忍不住深深地戰栗。
在那場夢里,這些事離她都太遙遠了。她從來不曾真的去了解過,在她歌舞升平、風月無邊的生活之外,平凡人的一生是怎樣的渺小和蒼涼。
她推開了面前的書和紙,站起了身,道:“為我更衣。我要出一趟門?!?/p>
※
帝都永昌坊,顧府。
馬車進了西角門,停在了垂花門前。
車上跳下一個面白無須的男子,穿著潞綢的圓領罩袍,臉上帶著和善的笑意,目光卻于冷淡中露著隱隱的高傲。
早前就候在這里的中年婦人前趨幾步,輕聲道:“丁大人,還請進來稍候片刻,夫人和姑娘就出來?!?/p>
那人看了她一眼,倒是開了笑口:“惠青姑姑,咱家倒是有一陣子沒見著你了,聽說是出了宮,沒想到竟在這府里?!?/p>
中年婦人惠青也拿帕子掩了口,笑了幾聲,道:“上了年紀,不如年輕時手腳輕快,服侍的娘娘好了,不如趁著還有些主仆情分,早早地讓賢,還能得主子一聲好?!?/p>
丁公公也像是感同身受似的,有模有樣地嘆了口氣,道:“咱家就不像惠青姑姑這么看得清楚?!?/p>
惠青卻笑道:“丁大人,你同妾怎么能一樣,您是辦老了事的,娘娘且倚重著您呢?!?/p>
兩個人說了一回話,過廳里就傳來一陣佩環聲響。
顧二夫人蔣氏攜著顧笙的手,身后跟著兩個丫鬟,姍姍地走了出來。
走到近前,蔣氏深深地一屈膝,道:“勞貴人久候了?!?/p>
丁公公看了她一眼,道:“請上車吧?!?/p>
丫鬟扶著蔣氏和顧笙上了車,馬夫揮動了鞭子,車駕粼粼地向外駛去。
馬車寬敞的車廂里,顧笙緊緊地捏住了手里的帕子。
她的小動作落進蔣氏的眼睛里。
蔣氏微微地一笑,憐愛地道:“你這丫頭,怎么這樣緊張?!?/p>
顧笙聲音都有些顫抖,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垂著眼,低聲道:“我穿的是不是太艷麗了些,娘娘會不會不喜歡?”
蔣氏把她的手握進自己手里,拍著她的手背,柔聲道:“笙姐兒這樣漂亮,人又溫柔識大體,娘娘若不是看你的好,怎么會單獨召你晉見?”
顧笙有些惶恐地看著她的眼睛。
蔣氏心里笑了笑,又安慰她:“放心吧,娘娘每回都點你的名字上去見她,如今不過是單召你去頑罷了?!?/p>
又道:“放眼京城這么多貴女,哪個有你在娘娘面前的臉面?你就是要給娘娘撐一口氣,也不該這樣妄自菲薄?!?/p>
顧笙在她的安撫下,稍稍平定了下來,一時又偎進蔣氏懷里,低聲道:“二嬸嬸,你在我心里,就同我親娘是一樣的。你待我這樣的好,我都不知道要怎樣回報你?!?/p>
蔣氏愛憐地撫著她的頭發,道:“我心里何嘗不拿你當親生的女兒一樣的看待,做娘的愛護自己的女兒,竟要什么回報呢,你什么都好好的,我這心里就比什么都強?!?/p>
※
彤霞院里,云弗卻微微地嘆了口氣。
掌事姑姑會槿報了蔣氏帶顧笙出門的消息之后,就站在地下垂著頭。
云弗看了她一眼,溫聲道:“不過是件小事罷了,就不要報到娘那里去了?!?/p>
會槿恭聲應是。
云弗就把手里算到一半的賬簿丟在了桌上,眼神微微有些放空。
會槿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大姑娘這樣,日日和二房的人混跡在一處,也不是個法子,姑娘,……”
她是跟著云弗從江南云氏嫁到顧家來的舊仆,沒有嫁過人,年紀到了以后自梳了留在云弗身邊服侍,是以偶然之間,會叫出舊日的稱呼來。
云弗卻道:“我曉得你一心為我,這些話卻不是你當說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