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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幾乎要傾到雨里去。
跟在他身后的謝守拙立刻替他撐起了傘,低聲道:“世叔,秋雨寒涼,您不要也淋濕了?!?/p>
顧九識只是看了他一眼,一句話都沒有說。
謝守拙大慟。
他自己都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顧瑟還那么小。
他怎么能放她一個人上山?
他心里像有一把刀子在反復翻攪。
可他甚至什么都不能去做。
整個望京山都被太子的親衛封鎖了。
為首的那個青衫少年,在他提出想要進山去尋找顧瑟的時候,就用那樣冷漠的眼神盯著他看了他一眼,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他想要強闖,卻被那個少年一箭射穿了衣袖。
謝守拙心中翻江倒海地痛著。
那騎駿馬卻在門口停了下來。
夙延川翻身下了馬,沒有接顧瑟向他伸出來的手,而是探臂握在她腰上,輕輕一提,將她抱了下來。
顧瑟被他的斗篷裹著,站在地上的時候還有些磕磕絆絆的。
顧九識已經蹲下去,一把把她抱在懷里。
顧瑟脖頸間被雨水浸得濕冷的皮膚上就忽然滴上了溫熱的液體。
男兒落淚。
顧瑟從來沒有見過顧九識流淚。
但那溫熱只是剎那,顧九識已經放開了她,牽了她冰冷的手,道:“你的丫頭一直給你看著水,先進屋去盥沐吧?!?/p>
除了微微泛紅的眼眶,顧瑟幾乎要以為那一點熱意是她的幻覺。
夙延川從后面走了上來。
顧瑟回過頭看著他。
雨聲中又有一片馬蹄聲從遠至近。
她想問“是不是聞藤他們回來了”,卻被他輕輕推了一把,催促道:“快進去?!?/p>
顧瑟只是遲疑了剎那,就順從地離開了,身影隱沒在門扉里。
越驚吾跳下馬來,快步走到夙延川身后,道:“殿下,山中計有死士七十四人?!彼椭^,神色淡漠,齒頰含冰,道:“遵殿下之命,俱殺之?!?/p>
夙延川頷首。
風雨中一隊一隊的黑甲騎兵漸次歸來,一具具尸首堆疊在山道上。蒼茫的大雨沖刷著血水。夙延川只是輕飄飄地看了一眼。
他道:“都送到老二的院子里去。免得他回頭找不到人,要來找我哭?!庇稚焓忠恢福骸斑@個卻紅刀,送到西市去,告訴江驕陽,孤等著他的謝禮?!?/p>
他這樣說話的時候,顧九識就一直靜默地站在一旁,就像是既沒有看到太子身邊比禁軍還要精銳的衛士,也沒有看到太子公然殺人、威凌兄弟的一幕。
夙延川在他平靜無波的面孔上一掃而過,道:“顧卿,孤與你有話說?!?/p>
※
顧瑟洗過了澡,聞音用干布巾為她吸去發上的水,又拿篦子替她通頭。
她卻提著筆,在紙上隨意地寫著字。
顧九識敲門進來。
他看著聞音,吩咐道:“你先下去吧?!?/p>
聞音擔憂地看了顧瑟一眼,屈膝退了下去。
顧瑟站起身,急急地問道:“父親,聞藤回來了嗎?”
顧九識安撫地道:“她已經被帶回來了,殿下帶的太醫給她看了脈,只是腰腹受了些傷,有些內淤,性命、神志都無礙,將養些時日,你若是想要她,仍可回你身邊侍候?!?/p>
顧瑟才吁了口氣。
夢里,聞藤和聞音就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隨著她。
她做了那樣一個夢,這一生有了許多想要保護的人和事,卻并不想因為這些變數,而讓原本好好地跟隨在她身邊的人受到折磨。
顧瑟解了心事,就注意到顧九識神色間有些異樣。
她拿起桌上的茶壺,試了試水溫,倒了一杯清水,放在顧九識面前的桌面上。
顧九識就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他又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阿苦,你與殿下見過幾回面?”
顧瑟道:“當日也是在望京山,我被殿下所救,是第一回 。后來表姐過生的時候,在姑父府上,又見過一回?!?/p>
顧九識看著她的神情,慢慢地問道:“你覺得殿下是個怎樣的人?”
顧瑟覺得父親這話來得莫名。
她仰頭看過去。
顧九識面上平靜,目光卻嚴肅。
顧瑟就想了想,審慎地道:“殿下有雄主氣象?!?/p>
顧九識問道:“你真的是這么想的嗎?”
顧瑟是真的被問得有些迷惑。
顧九識看著她露出困惑之色的小臉,這一次沒有再問下去,他站了起來,臉上恢復了溫和的笑意,道:“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只管叫丫頭來找為父?!?/p>
※
顧九識從顧瑟的房間里出來,沿著樓梯登上了閣樓。
太子夙延川換回了上午他剛見到的時候穿的玄色廣袖衫,斜斜倚在欄桿上,目光垂落下去,面上一片淡漠之色。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道:“顧卿,你來了?”
顧九識順著太子的目光看過去。一列黑衣甲位就冒著雨守在那座小院的墻外,而原本清幽、植蘭花木的院落里,齊齊整整地碼著太子的回禮。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屋子緊閉的門窗,連窗屜也密密的落了下去。
顧九識極輕地嗤了一聲。
夙延川忽地笑道:“顧卿,原來你也會諷人?!彼麄阮^看過來,狹長的眼睛里又恢復了從前那種似有似無的暗光:“孤還以為顧卿是如玉君子,光風霽月?!?/p>
顧九識不動聲色地道:“如今殿下亦知臣只是個俗人?!?/p>
他由胡遠山當中為媒,初與夙延川對答之時,只以“下官”為稱。
后來顧瑟遇險,他向夙延川請求借兵的時候,方才自稱為臣。
其中微妙,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君臣對視一眼,各自轉了開去。
夙延川似笑非笑地道:“顧卿若是純粹君子,也許此刻反而是孤要頭疼?!?/p>
顧九識面色不變,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里的深意一般,只是道:“臣慚愧?!?/p>
夙延川問道:“府上的小娘子……”
話只說了一半,卻就住了口。他轉回身,目光遠遠投了出去,道:“雨要停了?!?/p>
臨高極目,雨幕中遠山嶙峋的輪廓漸漸映入人眼中,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在肆虐了半日工夫之后,終于開始轉小,露出一點將停未停的苗頭了。
※
車子粼粼地向山下駛去的時候,顧瑟挑著窗簾,望向漫山遍野被雨水洗透的郁郁莽蒼,耳畔松濤萬鼓,腦海中忽地又浮起那半首她在山洞壁上看到的。
“泗水粼粼帝子車,太平花月兩相賒。望京應被楚云遮。
“別有金樽傷如玉,那曾風雨晚干戈?!?/p>
她輕輕地道:“此身知度幾天河?”
雨霽云收,望京山正是一巒新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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