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揉著祁陽的腦袋：“你長大了，比爸爸當年強多了?！?/br>
“爸年輕的時候要是有你這么懂事……”祁云合上百葉窗簾，把樓下喧鬧的人群隔絕在視線外?！盎蛟S今天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br>
房間霎時暗了許多，光線隔著百葉窗的縫隙艱難地射進來。

“爸……”

祁陽走到桌前，抽出產業園的規劃圖冊，是他從資料室里拿出來的，當時還碰到了王良，也在看這本。

“我看過項目規劃了。這次被曝光的水下管道，設計圖里并沒有?！逼铌栔钢骸斑@30多頁的內容都是污水循環系統，根據規劃，我們的廢水應該是經過處理后運走，而不是讓工人拖到河里倒掉，更不是埋管道從產業園一直延伸到芙水河?！?/br>
祁云回頭瞄了眼，像是毫不意外，斯條慢理地說：“那是因為你看到的，是能讓你看的?！?/br>
“就像公司的賬本，對外一個賬本，對內還有一個賬本一樣，這規劃只是明面的，當年施工并沒有按這個來?！?/br>
祁云坐下來，拿起一份等待祁敬義簽批的文件，隨意地翻著。

“建產業園的時候，咱們義華已經沒錢了，就算向銀行貸款也還有缺口。但我們對這個項目有信心，你爺爺、景青禾、還有我四處籌錢……”

“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明明很努力很努力了，卻總差一口氣?！逼钤瓶粗募峡罩暮灻?，“還差一部分錢怎么也借不到，后來越拖越久，義華的資產一天天縮水，每天憑空蒸發幾百萬，你爺爺都急出病了?！?/br>
“這時候，你景叔提議放棄污水處理系統，直接生產?！?/br>
“所以，這規劃上的整個污水循環系統，其實一開始就沒建，就是幾個空罐子，幾個相關的車間也是空殼子，擺著做樣子而已?！?/br>
祁陽：“這……”

“我和你景叔為這個事情吵了很久?！逼钤瓶吭谵k公椅上，仰頭望向屋頂亮晃晃的燈：“要知道，辦廠不像裝修房間這么簡單，今天沒錢，這燈就不裝了，哪天賺了錢再裝上去，無非就晚上幾天?？晒I項目不一樣，一旦投入運作就停不下來了?！?/br>
“即使后來產業園賺夠了錢，我們也沒法補建原本早就該建的排污系統。補建就要停工，那些給咱們下了訂單的企業不會等咱們停工一兩年，行業競爭激烈，一旦停下來就等于回到原點?！?/br>
“所以，只要咱們偷排一天，就意味著要偷排一年，十年，二十年；往河里倒一桶污水，就會有上千萬噸……”

“大概我不是個合格的商人，眼看義華進退兩難，我也覺得不該這樣。這不僅僅是環境污染的問題，還有一些政策上的。十幾年前排污只要吃罰單就好，可誰能保證一直這樣？”（注）

祁云仰著頭，齊肩的黑發流水般瀉下來：“放棄污水處理系統就像給義華埋下一顆炸彈，不爆炸也就算了，爆炸后是啞炮還是核彈，誰都無法預測?！?/br>
“可你景叔堅持認為這是唯一能度過難關的辦法?！?/br>
“后來，我和景青禾完全鬧僵了，兩個年輕人都倔強自負，誰也說服不了誰。直到爸聽從了景青禾的建議，拿著剛好足夠的資金開工了產業園的項目?！?/br>
他微仰著臉，光線透過百葉窗劃在他緊鎖的眉頭上。

“可能對他來說，義華不僅僅是半生心血，還有幾百個和他一起創業的兄弟。義華是他的責任?！?/br>
祁陽呆站著，自他懂事起就錦衣玉食，人人都說他是林城最金貴的小少爺，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各種光環加身，卻從沒想過這些金錢地位背后是多么艱辛。

他有些生氣：“后來你就丟下家里出去了嗎？”

祁云笑：“也不完全是這樣?！?/br>
“那時太年輕?！逼钤崎]上眼：“這其中有些原因，我也是過了好幾年才想通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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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祁家父子倆忙著擺平風波，祁陽留在公司和外宣部商討壓住網上輿論，祁云挨個拜訪祁敬義的老朋友，吃了不少閉門羹，直到深夜，才收到一條短信。

「只要不再出岔子，祁董這兩天就能出來?！?/br>
短信無頭無尾、陌生異地號碼，回撥過去提示關機，祁云心想還是有人暗中幫了他們。

收到短信后，兩人都很緊張，祁陽還派人打聽是否還有后招，好在還算安穩。幾天后秘書接到通知，說可以去某酒店把祁董接回來，祁云和祁云馬上趕了過去。

所謂‘問話’，就是被關在某家酒店的客房里，切斷一切對外聯系。

在50平米的客房里，只能按時吃喝拉撒，不能看電視、打電話，沒有電腦、沒有手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有人進門，不知道會被問些什么，每一句話都會被錄音，不知道這些錄音會被哪些人聽去。

一種溫柔又殘酷的軟禁方式，精神上扛得住的寥寥無幾。

祁敬義出來時，頭發已經白了許多。

看到祁云，他竟有些腳步不穩，一個踉蹌，但又很快站直了：“你回來了?！?/br>
祁云扶著祁敬義：“回來了，我也不能……”

祁敬義打斷他的話，望向站在車邊等候的祁陽：“行了，回去再說，咱們一家人好久沒坐一起吃頓飯了?！?/br>
祁家就算是最簡單的家宴，也比尋常人家精致許多，香草鱈魚、松茸燉花膠……傭人特意多做了些清淡口味的菜，都是祁敬義愛吃的。

祁敬義洗完澡換上干凈衣服，頭發梳得整齊，走到廳堂，又是那個寶刀不老的祁敬義。

“可以想象這些天公司里有多亂，有沒有什么要向我匯報的?！?/br>
“爸，”祁云盛了碗湯遞過去：“先吃飯?！?/br>
祁敬義望著許久沒見的兒子。祁云穿著松垮的居家服，頭發隨意扎在腦后，那發箍綠了吧唧的，看著氣打一處來。

什么亂七八糟的顏色也往頭上戴。

他筷子一擱：“你在國外畫你的畫兒，回來做什么！”

“想家了還不行么?！逼钤埔膊粣?，反而笑嘻嘻的：“爸，我四十多歲了，不是二十歲那會兒。陽陽在呢，留點面子?！?/br>
祁陽內心直翻白眼，悶頭吃飯。

飯后，祁云跟著祁敬義進屋匯報工作，父子倆談了近一個時辰，出來時發現祁陽等在門外。

“爺爺還好嗎？”

“噓，”祁云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已經睡下了?！?/br>
“這些天爸壓力太大，回了家讓他好好睡?！?/br>
兩人輕手輕腳地走回房間。

祁陽：“公司這次？”

“罰款都是小事，但產業園肯定是要停了，聽說上面抓環保負面典型，咱們這次撞槍口上了。一旦停工，每天的損失，”祁云比了個數字：“按爸的估算，不低于這個數?！?/br>
祁陽心涼了一大截，這些天接手公司事務，也對義華的資產知根知底。停工意味著義華又要跌回谷底，萬一其他項目也受影響，時間久了，義華這個招牌都難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