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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真是委屈。好不容易熬到寒假找了無數借口才能回到念初中的鎮上。那晚剛到院兒里,她想給他驚喜都沒提前說,大晚上的騎車跑到汽車修理廠去找他,到了地方,還是讓門衛叫他出來的。沒多會兒,就見高高瘦瘦的影子,他拎了個銀色扳手走出來,寒風獵獵,卻穿了襯衫。她跑過去:“凍死了?!?/br>他看她因為費力騎了一路車而熱得撲撲紅的小臉:“冷就進來?!?/br>她窘:“我說你要凍死了,穿這么少?!?/br>等跟著他進去,碰到人都會笑著問句:小女朋友?他默認。她還美美地嘀咕:“以后要嫁給土老板嘍……”那幾天除了晚上回姑姑家睡覺,白天就窩在他修車場的那間冷颼颼的屋子里,或是蹲在吊起來的汽車旁,看他躺在底下修車,給他遞著工具。經常是滿手、手臂都是黑漆嘛唔的機油,從車底下鉆出來時還打著赤膊……幸虧有張標致的臉,怎么折騰都還順眼。她樂觀主義,想著好歹每年寒暑假都有,不就三年高中嗎?等她上大學就好了。可寒假過完沒多久,路炎晨入伍了。自此天南海北,連打個電話都像過節,哪怕她遇到再難過的事,他連聽她哭的時間都沒有。她抱怨多了,他也會不耐煩,都是十幾歲最不管不顧的年紀,誰會沒脾氣?本來通電話機會就少,難得說上話又都在吵架,想想,也真算不上美好。……睡到半夜,歸曉總聽到風聲,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窗外。她迷糊從床上爬起來,摸到玻璃窗那里,真是狂風暴雪,路燈全滅,只有窗外的樹梢在搖擺晃動。這么看了會兒,倒睡不著了。歸曉一路摸著開關,不停按下,光亮從臥房綿延到洗手間。最后,整個人都困頓趴在洗手池旁,擰開水龍頭,沒有熱水,都是冷的。她看著水嘩嘩流了半天,腦子里都是他拜托自己的那件事,怎么算時間都太緊。想想還是不對,撥了他的手機。電話接通的一刻,那邊的狼嚎似的的背景音仿佛又把她拽回了幾個小時前,和他面對面坐著的空間里,閉了眼,還能想象出他的樣子和那雙浸了冰水似的漆黑瞳仁。等待音消失,接通了……她卻像被堵住了口,不知該如何開場。漫長的空白,兩人都沒說話。結果還是他先出了聲:“還沒睡?”“嗯,”她揉眼睛,“你給秦小楠收拾東西吧,我先帶他回去。后天下午四點二十的飛機,一會兒我給他補張票,你千萬記得三點就把他送過來,別誤了飛機——”“歸曉?!?/br>“嗯?”只剩水流聲。她想起年少時和他打電話,握著聽筒,很容易就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被放大,等手機發展越來越成熟,反倒沒有那種沙沙而過的氣息聲了。“深更半夜的,”路炎晨估計又咬著煙,吐字不太清晰,“洗澡不怕著涼?”“我沒洗澡?!睔w曉茫茫著,擰上水龍頭。分明是穿著睡衣,薄薄一層布,領口處,甚至后腰、腳背都透著冷??伤稚岵坏勉@回房間的棉被里,怕挪動半步電話都會因為信號不好斷了線。又是漫長的安靜。“掛了?!甭费壮拷淮司?,掛斷。跨過大半個二連浩特,還是那個小飯店。他打開后門,拉出個椅子丟去墻角,坐在了在呼呼穿堂風里。過去招人進中隊時,他時常雙腿交叉著搭在桌邊上,翻那些堆積如山的個人履歷,最感興趣的就是每個人的弱點。沒有人是無堅不摧的,包括他。跨坐在椅子上的他,背抵墻和玻璃門的夾角處,靜默著,一根接一根抽煙。到五點多風雪更緊了,里邊人都消停下來,或是三兩個湊著沒什么力氣地繼續閑聊,或是趴著迷糊著睡熟過去,他仍是倚在遠處,在大風里嘗試著吐出個淡淡的小小的煙圈。聽到腳步聲,他睨了眼:“給你兒子收拾東西,后天歸曉帶他先飛北京,她估計怕等我們把孩子送過去太晚了?!?/br>這還真是“幫人幫到底”。“真的?!路隊你這初戀可真夠意思!”秦明宇一屁股坐到臺階上,挨著路炎晨腳邊,“我幫你問過,人家歸曉沒結婚,看她這么幫忙肯定還對你有意思啊,拿下算了?!?/br>風嗖得眼睛疼,估計也是一整夜煙熏的。他自嘲:“又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拿下了給人什么?脫了一身軍裝,沒錢,沒房,沒車,離開北京十幾年連朋友都沒幾個。家里又一堆破事,難道還把人往火坑里帶?”路炎晨瞇縫起眼,一面算著還要多久把里邊的哪幾個弄醒送走,一面想起那天。她穿著沒有任何圖案的純白襯衫,暗紅色的短褲和米白色的帆布鞋,尖尖的臉,鬢角被汗弄得濕了,走進來時滿屋子的男生都望了過去。讓他想起小時候光腳在河邊摸魚,烈日溪水中鮮少能找到的那種半透明的小貝殼,干凈漂亮,被水沖刷得一塵不染……尤其她看到自己那一刻,牙齒輕咬住下唇邊沿,嘴角上揚。好美。兩天后,小蔡和余下幾個人去了烏蘭巴托。歸曉獨自打車到機場,在che的地方等他們。三點整,路炎晨拎著一個黑色旅行袋出現,他本來就生的乖戾張揚,身高又有優勢,十一年的部隊生涯下來,人更顯挺拔,隨便走幾步路就將尋常路人甩了一大截出去。想不注意都難。路炎晨站定,放下旅行袋,他將身后的秦小楠拽上前:“護照?!?/br>秦小楠馬上領會精神,雙手奉給歸曉。歸曉翻開來檢查著,發現秦小楠才剛到七歲,還真是早熟的孩子。這是她初次帶個小孩坐飛機,生怕把人丟了,第一件事就拉上小孩的手。秦小楠扭扭捏捏的,不停瞟路炎晨,路炎晨才懶得搭理他這小破孩的“害羞”情緒,等歸曉辦完登記手續,送他們到安檢口外:“我過了年回北京?!?/br>歸曉點頭。后來倆人也沒怎么說話,等過了安檢,她借著整理電腦包,悄然望去。路炎晨仍舊兩手插在長褲兜里,在安檢口旁站定,無數人向內走,唯有他紋絲不動。她忽然有不好的猜想,怕他會如剛見面所說的永遠留在二連浩特……幸好,主動牽住自己手的小孩用體溫在提醒她,這還有個大活人。他一定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