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人煙漸漸疏落，明晃晃的燈火也淡在了身后，一路只余清白的月色。拐進一處巷子走到盡頭，隱隱有幽微的綠光浮于夜色中，宋離笑：“前輩，此處賞月飲酒，可湊合？”

奇麗空靈的景致跳入眼中，杜言疏呼吸一滯，訝異得有些恍惚了：“這……太隆重了……”

本應冰封的津月河水波淼淼，數千只幽綠的螢蛾緩緩漂浮在霧色中，流光點點，若隱若現，縹緲似夢境，兩岸積雪未化白茫茫一片，雪地里卻綿延出一片紫色的夕顏花，隨風搖曳妖冶爍灼，如一簇簇紫色的火焰直燒到天際。

瞧杜言疏露出少有的驚訝之色，宋離笑得更深了：“前輩可喜歡？”

“很別致?！倍叛允栊南麓y，這怕是宋離用鬼族的術法織造出來的幻象，可他此番約自己來明明是談回報條件的，何苦大費周章用幻術弄出這般精巧景致來，又不是哄小姑娘歡心……

宋離似看穿了對方心思，莞爾道：“這并非幻術所織，三千只螢蛾是晚輩養了大半年的，而這夕顏花是今早剛從鬼域送來的，只在雪地里開花，越冷越鮮艷，可惜只得一夜韶華?！?/br>
言畢，那雙泛著天青色澤的眼眸凝視著杜言疏，溫柔又俏皮，似乎在說我做了這么多做的這么好，前輩不打算夸一夸么？

被對方以這樣的眼神定定看著，杜言疏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定了神道：“費心了?！泵嫔鲜遣粍勇暽睦淠?。

天青的眸子瞬間黯淡了下去，杜言疏瞧在眼里有些不忍，忙補充道：“有點……很喜歡?！?/br>
宋離立刻雙目一亮：“那晚輩便放心了?！?/br>
說罷揚了揚袖子，透過氤氳的水光霧色，遙遙瞧見一只小船破水而來，無人自行……

若非站在身側的是這位鬼族圣君，杜言疏怕是以為遇到鬼船了……

片刻，船行至兩人近前，緩緩靠岸停下。

“前輩，請?！?/br>
杜言疏遲疑片刻，才邁開步子：“這船，也很別致……”

宋離笑而不語，引杜言疏上了船，相對而坐。

橫在兩人間的梨花木桌上擺著一只茶壺，扣著兩只白瓷杯，待兩人坐定了，這船就似通曉人情似的又緩緩向河心蕩去，落在杜言疏面前的杯子自個兒翻了過來，茶壺里也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片刻便有白霧從壺口中升騰而出，茶壺倏忽浮在半空中，微微傾斜著壺身，自個兒將壺中茶水往瓷杯沏去，八分滿，又重新落桌歸位。

杜言疏望著面前碧盈盈一汪茶水，心中訝然，宋離笑道：“前輩莫見怪，這船上的一桌一椅一壺一盞都是有自己意識的，今兒它們喜歡前輩，心情好，煮的茶定然好喝?！?/br>
怔了怔，杜言疏淡然一笑：“開眼界了?！?/br>
“鬼域沒什么別的，就是萬物有靈，一草一木都是通人情的，和人界很不一樣?！?/br>
杜言疏聽著有趣，也不似先前那般拘謹，奇道：“原來鬼域是這般模樣，典籍書冊倒是沒記載過，沒想到，鬼域的事物倒比人界更有煙火味兒了?！?/br>
他也是半信半疑，典籍里記載的鬼域，無晝無夜血光漫天，空氣里彌漫著尸臭血腥，完全不似宋離口中描述這般有趣。

“前輩若是感興趣，空閑時可以去鬼域轉一轉，與人界相比又別是一番光景，這兩年，鬼域太平，那里的‘居民’也不大愿意來人界轉悠了?！?/br>
確實，這兩年來魑魅魍魎消停了許多，原來是鬼域太平的緣故，說起來，這鬼族圣君當真功不可沒。

可杜言疏還是從宋離這番話中聽出了點別的意思，他抬起細長的眸子，一雙眼睛似能將對方看穿：“聽宋公子所言，你似乎對人界也相當了解？”

說話間，他面前的茶盞突然顫了顫，杜言疏一臉茫然地望向茶盞，宋離笑：“前輩，它是提醒你快喝茶，涼了味兒就不好啦?！?/br>
杜言疏一愣，旋即低頭對茶盞笑了笑：“多謝提醒?！?/br>
說罷抬袖舉杯，將茶湊到唇邊細細品了起來，茶味清冽，齒頰留香，杜言疏贊了聲好茶，恭恭敬敬地將茶杯放于桌上，得了贊揚，茶杯又顫了顫。

宋離笑著解釋道：“前輩夸它，它得意了?！?/br>
杜言疏忍不住莞爾一笑：“有趣?！泵嫔系那謇浔M數化了去，眼尾的淚痣妖冶欲滴，添了幾分曖昧的意味。

月色清透，水霧氤氳，他這不經意的一笑，卻將宋離看得心尖兒一顫，忙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喉結動了動：“實不相瞞，晚輩是在人界長大的?！?/br>
杜言疏微微挑眉，饒有興味地望向宋離：“難怪我說，宋公子不像鬼族人?！?/br>
宋離將杯中的茶水飲盡，神色閃爍：“晚輩在人界活了十七年了?！?/br>
“在這邊可有親人？”杜言疏沒有多想，只順著對方的話一問。

宋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

杜言疏淡然地點了點頭，沒再往深了問，宋離卻自顧自道笑道：“鬼域什么都好，就因少了個人，變得索然無味了?！?/br>
桌面上的茶壺又咕嚕咕嚕地冒著騰騰熱氣，淡淡的茶香彌漫而來，杜言疏面前的杯盞再度被沏滿。

“前輩嘗嘗，這壺兒給您換了一種茶?！?/br>
杜言疏朝壺兒笑道：“有勞了?！庇峙e起茶杯仔細品了起來，茶入口，舌尖微甜，味兒確實不同了。

“前輩倒是十分喜歡這壺兒杯兒?！彼坞x面上笑吟吟的，語氣卻似乎不那么高興。

“瞧著十分有意思”，頓了頓，思及宋離的行事作風，忙補充道：“宋公子可千萬別送我了，我從你這已經拿了太多好處?！?/br>
宋離朗聲一笑：“它們都是有自己的意識，跟誰不跟誰由不得我說?！?/br>
杜言疏但笑不語，宋離的話，他自然不會全信。

兩人又喝了幾杯茶，或許因為宋離施了術法，正月的夜里并不怎么冷，風清月明，倒有種春夜游湖的舒適愜意了。

“所以，宋公子為何三翻四次救我，現在總可以如實告知了罷?！倍叛允瓒硕苏畔虏璞?，明顯能感覺到杯盞在他指尖歡喜一顫，不由得面色放緩了幾分。

宋離正色道：“現在鬼域太平，唯一的隱患就是狂骨教，若能聯合修真界力量對付狂骨教，那就再好不過了?！?/br>
“狂骨教徒手段狠辣，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鏟除狂骨教，杜家莊自然義不容辭——”語氣平穩自然，頓了頓，抬眼望向宋離：“圣君有話，不妨直說?！?/br>
宋離瞧對方鄭重的模樣，笑道：“我本說過，不用前輩還什么恩情，若前輩執意要還，晚輩確實有一事相求?！?/br>
“宋公子請講?！?/br>
“若我鬼域與修真界聯姻，此番聯手是不是就名正言順許多？”宋離望向杜言疏的眼神有些莫測。

杜言疏怔了怔，旋即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