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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地面足有七八丈高。莊少功心慌意亂,攥住無名的手臂,勉強立定了觀瞧——一輪明月,正自輕淡的云絲間,悄然裂出。銀光乍泄,輕風浮動,天地浸在清朗的月華之中,山川河流一覽無遺。遠處的點蒼山似美人橫陳,葉榆水如劍護在這美人身旁。莊少功情不自禁癡了,心下思忖道,凡人追名逐利,陷在俗世的泥淖之中,無一刻沒有煩惱,恐怕只有天上的神仙,六根清凈,才能俯觀一切,見到這一番不染俗塵的景色。想罷,再轉頭看無名,這少年郎臨風而立,目若寒潭,明月入眸,風色絕勝山川。莊少功雖說要“存天理滅人欲”,這般與無名離得近了,仍是不由得為之心悸。他曾在夢中,見過無名還是幼童時,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孤苦之狀。那是無敵不能體會的,因而無敵也難以理解——無名五歲之前,沒心沒肺地與狗爭食,不知自己是人。入了江家,學會說話行走,懵里懵懂,略通些人情了,又逢俞氏托九如神教來加害,便自認連累了江家滿門,立誓不再為人。這少年郎的無欲無求,乃至冷漠刻薄,拒人于千里之外,說到底,只是不愿再收受任何人的好意。與人親近,對這少年郎而言,就是重蹈生母教人亂棍打死、江家因他滅門的覆轍。他寧愿孤零零地一個,一無所有,便沒有悲歡離合,沒有舍不得。因此,當莊少功得知無名有了心上人,非無敵不娶時,不禁歡喜得落下淚來。他對無名雖有兒女之情,可遠在這兒女私情之上,還有如同父兄的親情。他眼看著無名大難不死歸來,氣色好轉,親耳聽無名說要非無敵不娶。也只有他知曉,無名因無敵改變,變得此生有所求,愿忍受天人五衰的諸般苦楚,為無敵活下來,愿托付于無敵,和無敵共度一世,是何等的不易。他若是無敵,就算無名失約,未能及時趕來相救,他死在了南詔地宮里,也定不會恨無名。他決不會拋下無名,攜土知府家的丫鬟,遠走高飛。因為,無名確是性情涼薄之人,將自己的一切看得極輕,就連名字,也拱手送了人。對待心底在乎的人,這少年郎本能地就會疏遠,若認定傷了心上人,更不會再去勉強。莊少功呆望著無名,好些話堵在喉頭,最終只關懷道:“……起風了,你冷不冷?”無名始終潛運九如神功,存想于聽宮xue,諦聽著土知府邸的動靜。這才將臉轉過來,答非所問:“放心,官兵搜查了一番,未發現我等蹤跡,向蒙土知府索要了銀兩,已經撤了?!?/br>莊少功之前難以入眠,正因掛念蒙家的安危,不覺道:“看這個風色,朝廷勢在必得。將土官逐個擊破,發兵陽朔,也是遲早的事。我等也須早作打算?!?/br>無名坐下身來,“呵”地笑了一聲:“你看他敢?只怕他活不到那個時候?!?/br>“你不會是要行刺罷?”莊少功暗知,這個“他”指的是皇帝,不由得緊張地問道。無名搖了搖頭:“我自幼習岐黃之術,一個人有病無病,我一眼就能瞧出?;实鄄m得住滿朝文武,卻瞞不住我。三年前,我曾扮作太醫身邊的藥童,夜里潛入宮中為他號脈。他的癥候,在于思慮太過。早已積勞成疾,不久于人世。加之我教他三哥——夜盟主的男寵詐死逃脫。他只當他三哥死了,一發地意損神傷。熬不過冬至,就會駕崩?!?/br>莊少功驚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囁嚅道:“你怎么……這般狠心……”無名嘴角一牽,輕聲道:“我又不是神仙,總和閻羅王搶人。不救皇帝算狠心,皇帝逼死夜盟主,不算狠心?治國如養病,有道之君貴靜,躁而多害,害則傷本?;实鄣乃魉鶠?,鏟除乾坤盟也好,收拾土知府也罷,不過是自知大限將至,為他的兒子鋪路罷了,好讓他一脈的基業千秋萬載。只可惜,他最有出息的兒子,今年才七歲。江山不穩,他怎能不急?”莊少功無言以對,沉默了片刻:“無名,你將人心看得太過險惡?;实垡彩侨?,有七情六欲,為皇子謀后路,也沒什么不妥??伤胍嚼喂?,必定會為百姓著想。至少,我從未聽聞,昏君會積勞成疾,并因此殞命。這些皆在你的算計之中?”無名頷首:“你總有你的道理,你認定人之初性本善,便去貫徹你的善。有朝一日,你的善,容不下我的惡,我自離去——我本就沒想到,能活至今日。我能為你做的,早已做盡做絕。如今這番奔波,只因無敵昔日,攛掇你管了神調門的閑事——我隨時可以為你而死,但你記住,縱使煦日普照,世間萬物,連同你我,也會投下陰暗的影子。若非如此,又怎會人心惟危,道心惟微?!?/br>莊少功聽得心中大痛,握住無名的手:“誰要你為我而死,又哪有什么善,容不下惡的?你也說了,你殺了人,作了惡,會算在我頭上。我行了善,便也算在你頭上。你我本就互換了姓名身份,待百年之后共赴黃泉,三曹對案之時,你我再換回來。無名,你一定會有福報的?!?/br>無名不置可否,好似心神已不在此處,任憑莊少功握著手,垂下眼睫,若有所思。莊少功與無名說著話,并肩坐在八丈高的樹杈上。幾枝樹葉遮在無名身側,覆了霜或鑲了銀邊似地,閃著動人的月光。這光于無名緘默時,投在他清秀的眉目間,如水波粼粼地搖曳。也不知為何,莊少功忽覺,此時的無名了無生趣,雖不知尋思了些什么,卻令他有些發冷。一股憐意涌上莊少功的心頭,他換了一只手,握著無名的手,另一只手則攬住無名的肩。他珍而重之、輕而緩地,將這失散多年、本就該由自己悉心照拂的少年郎,收入懷內暖著:“無名,我說你將人心看得太過險惡,并非是嫌你性子陰冷,容不下你。我只盼,你能如常人一般,享受天倫之樂。你自出世就未見過生母,來到我江家之后,又目睹了我的家人為惡人屠戮的情狀,后來入了莊家,因癆病纏綿病榻,還要習病劫之道,一心為旁人打算,幾時曾認真過日子?”莊少功思潮起伏,一面輕輕地摟住無名,一面絮絮地說著護短的肺腑之言:“你從未有父母疼愛,從未有過家,即便對無敵動了心,也拙于夫妻相處之道。無敵性情暴烈了些,只念他自己的不如意,卻不體諒你……你是我最要緊的人,我本想,只要無敵待你好,我就始終做你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