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說。

他現在不想面對安迪，因為空氣中是令他無法忍受的尷尬，但他也不希望安迪能把取暖機修好。

安迪沒有回答，他安靜地穿好了衣服，提著工具箱出去了。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馬克這才放松下來，他倚著拐杖站起來，往廚房那邊走。他給自己做了個簡單的早餐，坐在餐桌旁喝一杯熱紅茶。柔軟溫暖的液體順著他的食道流下去，他很自然地把這種舒服的暖意想象成他在泡熱水澡，有時候他也會想象是聞著所謂舒緩療法的氣味，在推拿師的手指下放松。

他總是想象他需要的事，讓自己好受一點。如今他的背部依舊不舒服，但他其實習以為常，疼痛是一種伴隨概念。

差不多過了二十分鐘，安迪回來了，他用門口的備用鑰匙打開門，把修理箱放到架子上。

“是壓縮機的問題?！卑驳险f，“如果要把它換掉會很貴，我把它拆了，我也能把它修好，但我需要幾個零件?！彼麖淖雷由夏昧艘恢ЧP，在一張廢紙上寫了幾行字，遞給馬克，“這些需要你去買，我不行。沒有身份的人不能買東西。我昨天去買電源線時，鎮子上草木皆兵?！?/br>
馬克看看那張紙，也用余光觀察安迪。安迪和昨天沒有任何不一樣，這讓馬克很慶幸。

“我打個電話去問問，很可能冒冒失失地跑一次還買不到?！瘪R克說，他走到電話前，在液晶屏幕上搜尋到鎮子里的五金器材店。電話可能是整個家里最像現代社會的一件東西，它是馬克回鄉下之后才裝的，距今不過四年。

電話接通了，馬克報上了自己的姓氏，詢問店鋪里是否有這些材料嗎，答案都是否定的。

“丹尼爾斯先生，如果你一定要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訂貨，不過得等上個三五天?！?/br>
“沒問題?！?/br>
“到貨了我給你打電話?！?/br>
“謝謝你?！?/br>
馬克掛了電話，他轉過身，面對安迪：“需要訂貨，幾天才能到?！?/br>
他們還有幾天。馬克想，他們還有幾天時間，可以一同窩在爐火前。即使那些擁抱不會再有，但他不用一個人待在房間里。

“安迪，去砍點樹干，拿回來做柴火，至少三天之內不會有暖氣。蘋果樹林中，被我系了紅繩的，都已經死了，砍掉它們吧?！瘪R克說這話時感到心痛，他心痛他的蘋果樹，心痛他自己，像是斧子砍在他自己的身上。如今氣候變得比以前更差，中央調節系統一直都不那么可靠。

“斧頭在哪兒？”安迪問。

“靠在架子的旁邊?！瘪R克回答。

安迪拿到斧頭，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馬克。這樣一個簡單的眼神，馬克猜測不到他在想什么。

安迪沒有再說話，他拿著斧頭朝門走去，他的背影看上去強壯又健康，馬克目送他一路走到門口。等門關上，馬克才發現他是那么得妒嫉他。

馬克舔了舔嘴唇，感到了孤獨，他走回餐桌前，繼續喝那杯茶。很多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訴說他此刻的感情。他的背和腿被拉扯很痛，他想要有人為他舒緩，他希望安迪能這么做。

馬克在那兒一坐就是半個小時，突然，尖銳的門鈴響起來，把馬克從回憶和想象里拉起來。

他愣了至少五秒，這門鈴仿佛射穿他頭骨的子彈。馬克頓了頓，拄著拐杖去開門，他的心中掠過不安。他知道那不是安迪，安迪不會按門鈴，他會敲門，或者自己進來。

但如果他抱了太多的柴火？不，半個小時遠遠不夠。

恐懼的馬克打開門，門口站著兩個警察。

“早上好，先生?！彼麄儐柡虻恼Z氣僵硬又死板，隱藏著傲慢和不耐煩。

幸好安迪不在，馬克的手在發抖，他希望安迪不要這時候回來，千萬不要。

“你們好，警官?！?/br>
“我們在做人口的統計。你應該已經聽說了，機器人混到人群里，引起犯罪，現在政府在回收機器人?！睘槭椎木斓慕忉屢豢淳驼f過了很多次，他非常不耐煩。而后面年齡較小的警察手上拿著一整套的設備——馬克知道他會做什么，采血或者通過口腔收集DNA。

“你一個人住嗎？”為首的警察問，他看看馬克腳邊的另一雙拖鞋。

馬克凝視警察的眼睛，這個警官有一絲懷疑，他甚至朝里面張望，他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進去討杯咖啡。馬克了解人，了解人們的情緒，他知道，如果現在他回答一個人住，今天安迪就會被揪出來。當他們在里面喝咖啡時，安迪會回來，無處可逃。

“不，我的表兄最近來看我，他來自北邊的村莊。我的腿不方便，他和我一起住段時間?，F在他去砍樹了，因為我們的取暖器壞了，屋里冷得像冰窟窿?！瘪R克抱怨道，他描述得很真實，甚至顯露出那種因取暖器掛掉而煩惱的表情。

警察的懷疑消失了，想進去來一杯咖啡的想法也隨之消失了，馬克能從他的眼睛和肢體動作里讀出來——沒有人愿意在冬天待在寒冷的室內，他可能會去下一家討杯熱咖啡。

馬克轉過臉，用余光看了看蘋果園，想進入蘋果園只能靠行走，警察先生們可沒有興趣在寒冷的冬天去蘋果園里找人。

“我們今天還有很多家要去，下次來再補上你的表兄?，F在需要采集你的血樣，核對身份信息，對比庫里的DNA數據?！本煺f，他依舊不耐煩，這只是一個必經的流程。

“當然，配合你的工作，長官?！瘪R克把手伸出去給小警察。

指紋和掌紋如今都已經不能說明事實，甚至連虹膜都可以偽造，只有血是真實的，只有血液里蘊含的信息是唯一的。

小警察采集了他的血液，機器自動對比了庫中的數據。

“感謝你的配合，丹尼爾斯先生，你的信息沒問題?！?/br>
事情辦完了，馬克希望他們快點走，但他還有幾個問題要問。

“長官，你們大約什么時候再來，我得告訴我的表兄，讓他待在家里?！?/br>
“他不是本地人？”

“不是?！?/br>
“聯網系統有問題，外區的信息沒有匯總進我們的庫，”為首的警察煩躁地sao了sao腦袋，“不過也沒關系，我們只要判斷他是人類就行。三四天之后我們會再次過來?！?/br>
“多謝你，長官?！?/br>
警察們離開了。

馬克趕緊關上了門，他靠在門后，手在體側發抖。他冷靜了幾秒，聽見了警車發動的聲音。這之后，馬克以最快的速度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看向安靜的蘋果林。

那里沒有人影。

安迪被他們抓住了？

就算他被抓住，也不是被剛剛那兩個警察，

馬克的心中突然冒出很自私的想法，如果安迪被抓，他希望他不要牽扯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