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消失還有七天。

克里菲斯特無聲無息的降落在人界的大地上，冷靜的想著。

第28章第28章

黃昏的光輝自遠處傾斜過來。

天邊是仿佛枯萎的紫羅蘭一般的顏色，接近頭頂的部分已經是一片漆黑。

土地有些凝重，踩上去仿佛牽扯著雙腳，克里菲斯特用了一段時間才適應這屬于人類身體的疲倦。

腳邊的草木在生長，然后枯萎，大地干澀的□□，空氣充滿潮濕的水汽，地表卻已經龜裂。

這是上帝施加的，洪水前的懲罰。

把地表所有的水引流到一起，然后逐漸的，逐漸的吞沒大地。

在這段時間，干旱將席卷整個世界。

克里菲斯特來到這里已經四天了。

視線所及全是逃難的人，黃昏讓太陽灼熱的光變得不那么刺眼，但克里菲斯特仍然懷疑他們能不能熬到洪水吞沒他們那一天。

失去了兒子的母親在他身后痛苦的啜泣，克里菲斯特默默地走著，他知道這場洪水無可避免。

他又怎么告訴人類呢？

“克里……克里先生?！蹦赣H的聲音沙啞。

克里菲斯特停下腳步，對方嘴唇干渴，眼神空洞而絕望，克里菲斯特覺得心臟一陣難以忍受的絞痛，他盡可能的用溫柔的聲音說，“怎么了，還能繼續走下去嗎？”

這是他在昨天遇到的女人，她的兒子因為口渴將生長在路邊的毒草整根吞下，她帶著他在過往的逃難者里找到了唯一一個原因幫助他的醫生，可對方在檢查后只是搖搖頭。

在缺乏藥物的逃難路上，唯一能告訴他的只有還能活多久而已。

母親的兒子放棄了，像路上遇到的很多人一樣倒在了路邊，等待死亡的來臨，但母親卻含著眼淚，繼續走向逃離洪水的路。

于是克里菲斯特說，“若是您不介意，我可以用我余下的生命幫助你前進?！?/br>
他聲音虔誠溫柔，面對他所熱愛的人類發出了最忠誠的懇求。

他熱愛這樣的生命，在暗淡時亦能發出耀眼光輝，因為愛而偉大，也能脫離愛的負累掙扎到最后一刻的凡人的生命。

“我……沒有關系?！蹦赣H聲音干澀，眼神卻忽然清亮如同湖泊，那時克里菲斯特還不明白，這是人類的回光返照，只是半蹲在她面前，抬頭看她。

“我想問您，克里先生，您余下的生命還有多久呢？”

“我不愿欺騙您，女士?！笨死锓扑固匚⑽⒋瓜卵劬?，“洪水將在三天后吞沒一切，沒有人的生命能夠超過三天?！?/br>
“啊……”母親似是感嘆般的說著，聲音卻未帶惶恐與迷惘，“我若是還年輕，想必也能看到那一天吧……”

“您……？”

“我太老了，克里先生?！蹦赣H嘆息著，“要是洪水明天來就好了，我撐不了那么久了?！?/br>
“我……可以帶您一起走?！?/br>
那位母親低著頭看他，不瞞皺紋如同枯木的手落在他的額頭上。

“生命只有不斷前進才有意義，克里先生?！蹦赣H說，“我……不能啊，不能拖累您，即使只剩下三天，我也希望我們可以活到最后一秒鐘……”

克里菲斯特看見生命的燭火閃了一下光就消失了，如同前一夜在野外曠野的夜空看到的一顆劃破天際流星，生命緩慢的枯萎在他面前，他腳下卻開出了花。

“克里先生?！彼犚娔赣H這樣說，“您真的非常溫柔，就好像天使一樣?！?/br>
漫長的永無止境的道路，仍有無數人前進，仍有無數人被丟在路上，無人知道這不是一場災禍，而是曠世的劫難。

可是如果呢？如果人類知道呢，他們還能這樣心無旁騖前進嗎？

克里菲斯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想了很久。

神說的沒錯，他已經開始失望了。

那么輕易拋棄了讓所有生靈引以為傲的生命，這樣的人類是否真的有生存的必要？

母親的話卻輕易拯救了他，他忽然意識到人類如此短暫的生命，除了作為個體本身閃耀著無上的價值外，還有一種他永遠無法擁有的部分。

那是作為一個整體的延續。

因為那位母親說的是我們。

并非她自己，也并非克里菲斯特，而是身為人類而言，他們所做的一切，將人類的驕傲與光輝傳遞至世界毀滅的最后一秒，傳遞到最后一個人為止的，綿延不絕的力量。

克里菲斯特將她埋葬在一顆枯萎的樹下，然后靠在樹干坐下，rou體的疲憊和饑餓讓他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他輕輕閉上眼睛。

成群的烏鴉從頭頂飛過，像送葬的車。

有翅膀噗啦噗啦的聲音，似乎有一只落到了她的墳墓上，克里菲斯特感受到這些黑色的飛禽在等待自己死去，一路腐爛的尸體已經不足以讓他們滿足了。

抱歉，我也沒辦法替你完成這一步了。

克里菲斯特感受著最后的光芒在眼前褪去，大地變成了黑色。

四天里他沒有進食或飲水，也許是曾為天使的身體已經強韌，但他明白自己也撐不了太久，他理解者人類死前的絕望，但奇異的是這種絕望并不讓他精神上痛苦。

但是還不夠，只有死去的靈魂才能擺脫rou身回到天堂，即使人類已經無法到達，但是他本質依舊是天使，若是死去就會立刻回到第四天。

若是死去……

心臟的陣痛讓他□□出來，他感覺死亡在逼近他。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讓我死去就好?？死锓扑固卦谕纯嘀胁粩嗟叵胫?，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從未知道人類的死亡有這么痛苦，他像想要撕裂皮膚一般扯著心臟的位置，不知是失去了天使的忍耐力，還是死亡原本就應該這么痛苦。

為了讓自己早一點回到天堂，他也吞下了那個帶走了這位母親的兒子生命的毒草。

開始只覺得失力，疼痛是后來的事，如同心臟被一只手握緊捏碎，從腹腔里狠狠地拉扯出來，克里菲斯特覺得耳邊全是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也許，應該選一個更快一點的死法……克里菲斯特有些絕望的想著，他幾乎整個人扭曲著趴在地面上，條件反射的嘔吐，無數灰塵隨著呼吸進入他的肺里。

忽然，似乎有什么人蹲下來輕輕撫摸他的頭發，克里菲斯特勉強抬起頭看過去，卻只能勉強辨認出是一個男孩。

“大哥哥，你怎么了？”

克里菲斯特沒辦法回答，只能看到他被家人拉走時還在回頭看這里的身影，眼前一陣一陣發黑，他想自己很快就要回到第四天了。

人類果然對死亡是有預感的。

這樣想反倒有些安心，只是疼痛仍然在加劇，克里菲斯特意識到，若是靈魂不滅，自己也許將活著感受人類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