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舊在固執地扒開他的掌心……然后，把他的掌心按住，用顫顫巍巍的另一只手在里面一筆一劃地寫道：玄——墨。

……

終于寫完，黑暗中的妖怪睜開淺金色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妖狐突然心里有些發堵，他覺得他那一眼里似有很多未盡的話要告訴他。他急切地握住他的手，他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一樣希望他不是結巴！他也從來沒有這么痛恨自己舌頭竟在關鍵時刻打結！

最后，在他急切的目光中，那雙淺金色的眸子慢慢黯淡下去，隨即耀眼的燦金色冉冉升起。

“狐亦生……”時隔兩百年再聽到這個聲音，他渾身一震，敏感的狐耳不由得豎了起來。他說不出此刻的感覺是什么：欣喜、驚訝、愕然、憤怒、委屈……數重感覺交織，最后全部化為重逢的快樂……愉悅感如重重疊疊的浪花，一浪高過一浪，蓋過了心頭最后一絲失落。

這兩百年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高興過：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他……回來了。心仿佛被放在溫水里熨帖一樣，他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他所依賴的，他兩百年前就已經轟塌的信念……終于回來了！

還沒待他梳理好自己的情緒，卻被身邊的人一手推開。他轉頭，似要說什么，卻只蠕動了幾下嘴唇，終是什么都沒說。

來不及了，該死的御魂就要鑄成了！

剛蘇醒的大天狗張開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朝著青白袍服的陰陽師身后的落日掠去。

那里就是御魂生成的陰界之門，兩百年前他阻止不了這扇門開啟，兩百年后他必須要阻止這扇門關閉。那暗紅濃稠的光芒是大江山萬數失魂小妖的妖氣，即萬數命魂。

他蘇醒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這兩百年來他一直被那個女陰陽師鎖在陰界之門中，同那些被抽取了命魂的小妖一樣渾渾噩噩……陰界之門開啟與關閉之時是它最薄弱的時候，所以他兩百年前選擇拼死一戰，所以他才能在最近出來……只不過丟了記憶，失了先機。

想到這兒，他不禁皺眉，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決絕。他……準備引爆所有妖力去突破那扇門。那個女陰陽師主持著如此龐大的陣法，她應該是沒有余力阻止他的。

于是，他按照預想的那樣蓄積所有妖力沖過去，就在快接觸到陰界之門的時候……他撞到了一個透明的罩子，然后自己渾身出現不斷滑動收緊的鎖鏈，把他即將噴薄而出的妖力摁回了筋脈中。

他艱難地轉頭，看見一個年輕的白發陰陽師周身靈力波動明顯，顯然維持束縛他的這個陣法很費力。

燦金色的瞳孔里涌動著洶涌的妖力：豎子敢爾！

猛地掙脫束縛，以rou眼不可見的速度朝落日飛去……

妖狐眼睜睜地看著那人黑色的羽翼被guntang的紅日吞噬，連一根羽毛都沒留下。

“兩百年后，汝還是選擇與吾作對?！?/br>
“這次，汝還是失敗了?！?/br>
似要應證這個比寒潭還要幽深冷寂的聲音，落日后的天幕中突然出現一扇漆黑的大門，毫不留情地將那輪暗紅吞入。然后，緊緊地關上了門。

在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了一驚后，天空又毫無征兆地變了色——深藍的天空掛著一輪金黃的夜月，其四周繁星點點。

“星辰移行大陣？！”晴明看著眼前的變化一驚，隨即瞬間明了。

他們自進桃花林看到的天空都是假的！八百比丘尼她……她用星辰移行大陣偷換了整片天空！現在在他們眼前顯露的星空才是真的，他進入桃花林時才應該是黃昏……而現在已經快到黎明了！

她故意用這個陣法混淆了時間，她敢光明正大把鑄御魂的過程放在他們面前也是假象……她早就在真假交替間完成了御魂鑄就。

所以……大天狗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他覺得自己已經無法直視這個面目平靜的女人了。

幸好，幸好他還是把最后一個言靈“縛”打入了大天狗體內，所以他應該不會妖力盡失身亡。

————

“孟婆？！你干什么？！”

“呵呵，我去陪我守護的兔子??！”晴明眼睜睜地看著孟婆一頭白發變青絲，臉上的褶子歸于平滑，竟一瞬變成了個圓臉大眼的少女。

晴明啞然，他知道那是一個妖妖力散盡的模樣，也是……她最本真的模樣。

“小兔子，你總嫌棄婆婆丑?，F在婆婆變好看變年輕了，你怎么不夸夸婆婆呢～”

“呵呵，真是個任性的丫頭。睡吧，你愛睡那就開開心心地睡……唔～婆婆好像也困了?！闭f著打了個呵欠，和綠兔子一樣趴在大眼青蛙上睡著了……了無聲息地睡著了。

誰能想到孟婆也曾是個赫赫有名的惡妖，一碗孟婆湯叫多少妖怪聞風喪膽卻又趨之如騖。如今，她為了山兔如斯……

也罷，這或許才是最適合她的歸屬。

世人皆言妖有妖性，妖性可怖，又哪里知道當一只妖把守護二字刻入妖性中是多么溫柔。

————

晴明陰陽寮

庭院，櫻花樹下

妖狐枕在俊美的金發妖怪的大腿上：“吶吶，大天狗，你真的不回去治理你的大江山了？”

燦金色的眸子柔和地看著枕在自己腿上慵懶的狐貍：“……嗯?！?/br>
“嗯，你要敢反悔我咬死你！你說過要監督我戰勝妖性的！”

“嗯?！?/br>
妖性？本性？呵呵……自他接受晴明救助的那一日起，他就放棄了所有退路……那日他從血泊里爬出來，他看到妖狐時就放棄了最后的驕傲……那日他找到晴明，他自愿被他收服，成為他的式神。也許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分地待在妖狐身邊吧。

妖王大天狗已經死了，從此世間只有式神大天狗，再無妖王大天狗。

就讓他以式神的身份好好陪陪他孤獨黏人的狐貍吧……

“唔～大天狗，我們說好了的。你要永遠陪著我……陪著我……”聽著這句撒嬌似的夢囈，大天狗輕笑一聲。

妖狐：我再也不想要什么人偶了……你就是我全部的妖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