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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卻發覺他軟腳蝦似的站不穩,未多猶豫便伸手直接將他抱起來。謝必安雖覺有些失了顏面,但實在提不起勁,便也隨他去了,只輕微活動一下換了個舒適的姿勢,不覺間竟睡了過去,腦袋歪在范無咎的肩上,一呼一吸之間彌撒的輕暖酒氣熏紅了男人的耳廓。范無咎步伐穩健,沿著青石小徑三轉兩轉,便看到兩邊的花木漸次幽深,再不遠即是謝必安的院落。他腳下不停,輕車熟路地將謝必安在臥室脫去外袍安置妥帖,便取了清水沾濕帕子為青年擦拭。他的手寬大有力,動作卻十分輕柔。謝必安酒量極淺,一杯尚可,兩杯微醺,若是飲了三杯,便整個人都像醉貓一般,異常溫順安靜。偏偏本人卻不自覺,終日去討那孟姑的一杯水酒。又或許,謝必安所求的,并非那一杯薄酒,而是那美人一笑。思及此處,范無咎不覺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背脊僵硬,想起今日前去勾魂時偶遇的月老。“謝仙君才貌俱佳,早有不少仙子托我牽線?!被ハ嘁姸Y后,那老人便提起了謝必安,笑呵呵地捋了捋雪白的胡須,“老夫有心成就一樁美事,卻不知道仙君是否已有心儀之人,又擔心仙君面薄,只好來問將軍您了,畢竟您與仙君最為親密?!?/br>自然,三界里誰人不知,黑白無?;閾从?,幾乎形影不離。范無咎聞言,卻覺得嘴中發苦。那苦澀一直蔓延到喉間,讓他說不出話來,沉默良久,方才答道:“我亦不知?!?/br>☆、<壹>范無咎第一次遇見謝必安的時候,是在一個初春的傍晚。似乎就是一夜之間的驟然回暖。昨日還依舊凝滯在干枯的枝椏上仿佛永不褪去的寒意,經過被陽光曬得暖意融融的細風一掃,便染上一層柔嫩的鵝黃,在光影中舒展開了肢體。那些曾覆蓋過記憶的冬雪如同隔著一場夢境,在彌散著慵懶睡意的空氣里漸融漸消。他卻生不出半分繾綣心思,依舊穿著那身沾滿血跡的破爛鎧甲,兀自提著那桿虎頭湛金槍暗中警惕。近幾日正是山中精怪結束冬眠開始覓食的時期,早有些悍不畏死的妖獸開始窺伺他的領地。薄暮微涼,幾只昏鴉撲棱棱的凌空飛起,引得范無救下意識地回頭,便看到一俊秀青年踩著殘雪一路行來。躍動的樹影在他月白色的錦裘上形成交錯有致的花樣。范無救曾對詩詞歌賦無甚興趣,最多便是在天子設宴時聽那文官書生們念上幾句,此時見了這青年,卻不禁想起“濯濯如春月柳,雪地披鶴氅,見者以為神仙”這般的贊語。但是他卻未因此放松,依然凝神戒備,槍尖銀蛇直指青年腳下。青年姿態安然地走至他面前,躬身作了一揖,笑著喚道:“范將軍?!?/br>自從范無救化為厲鬼,這世上能當面說出他名諱的便只有兩種人——故人,與敵人。于是他握緊手中□□,心中慢慢冷了下來,“你是來捉我的?!?/br>“將軍此言不差,不過只對了一半,”青年對他的敵意不以為杵,溫言道,“在下謝必安,于陰府司接引魂魄一職,此次前來是想與將軍打個賭?!?/br>這回答確實出乎范無救意料。他遇到過許多人,要替天行道的人,要降妖除魔的人,卻頭一次遇到要與他打賭的人。因此,他沉吟片刻便開口問道:“賭什么?”“便賭你我二人之間的這局勝負?!敝x必安唇角微翹,目光澄澈堅定。“以何為注?”“若將軍贏了,在下任憑處置;若在下僥幸勝了,便要勞煩將軍隨我走一趟了?!?/br>話音未盡,謝必安長袖一揮,一柄折扇登時出現在他手中。扇骨為精鋼所制,一端鋒利如刀寒光爍爍,凸于扇面之外。柄上墜著兩只嫣紅圓潤的玉鈴鐺,在動作間泠泠作響。他臉上笑意漸消,那雙瀲滟的眼睛也冷了下來。兩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匯,范無救心中暗凜,不再多言,□□一抖便欺身上前。謝必安扇子半展,露出白色絹面上勾勒的緋色花痕,毫不退讓地迎了上去。一時間山林中草木驚動,鳥獸避散,不多久周圍竟成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武器相擊之聲往來不絕。范無救的槍法果敢狠辣沉穩異常,謝必安則將一把折扇使得輕靈飄忽滴水不漏。半刻功夫,兩人已交手百余招,難分高下。這時,當范無救再一次挑槍直刺,謝必安揮扇一攔,就聽到“?!钡囊豁?,竟是恰好被槍頭斬下一只紅玉鈴鐺。謝必安陡然一分神,立刻被范無救抓到破綻,一槍當胸襲來。退無可退,他只得以扇為刀,脫手甩出?!酢跽凵葍烧呦噍^,□□先發制人,飛扇躡影追風,眼看就要兩敗俱傷。然而那勢如破竹的槍尖卻在謝必安胸前寸許停住,幾乎同時便響起一聲悶哼——范無救捂住腹部踉蹌后退兩步,倚著樹干滑坐在地上。微薄的一點月華透過斑駁晃動的樹影,恰恰落在兩人中間的地面上。原本激蕩的空氣冷卻下來。范無救喘息片刻,不加遲疑地將沒入腹部的扇子拔出,一片烏黑鬼氣頓時流瀉而出——他早已不是人,自然是不會流血的。“是我輸了?!彼謱⒄凵冗f向謝必安,神情平靜甚至稱得上是平和,銳利漆黑的鳳目里一片坦蕩。謝必安一時間心中莫名復雜,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緩步上前,在他身旁同樣席地而坐,垂下眼睫,伸手觸在他受傷之處,指尖凝出一點瑩白的精純氣息。不多時,那猙獰的刀口便迅速開始愈合。范無救眉間一顫,忍不住轉頭去看旁邊的青年。兩人的距離極近。近到如果他此時出手謝必安定然無力反擊。近到他可以看清謝必安鴉羽般漆黑的睫毛投在眼下的淺灰。所以他什么也無法做,只是沉默地移開視線。謝必安卻未察覺到他暗涌的心思,只專心待那傷口消退只剩紅印之后,才側首淺笑,低聲說道:“勝負已定,還請范將軍踐諾?!?/br>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方才被斬落的那只鈴鐺系在范無救的手腕上。范無救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卻沒有避開,只是暗自茫然,又覺有幾分窘迫。這鈴鐺精巧玲瓏,掛在他結實有力的手腕上顯得說不出的怪異。謝必安此舉自然不是戲耍于他。事實上,這一對紅玉鈴鐺并非簡單的裝飾,乃是由鳳凰泣血所凝,鎮邪定魂,互為雙生。范無救身為惡鬼,本是看不見奈何橋更走不出蠻圍山的,然而有了這鈴鐺,他便可跟隨在謝必安周圍十丈之內。范無救晃了晃手腕,也發覺自己與蠻圍山的鏈接弱了許多,便安心跟在謝必安身后。然而走了許久,也不見傳說中奈何橋的影子,反倒是山腳小鎮的燭火愈發的近了。他有心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