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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來。那人面皮慘白,倒八眉,長了一對黃鼠狼的雞賊眼,錐子臉,下巴頦向外卷起,還留著兩綹極細的八字胡須,須尾上翹,端的不笑也笑。他臂彎里還橫著一柄拂塵,此外道袍加身,頭戴高帽,小指的指甲奇長。他這幅模樣,洛陽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個人來——他的偶像,王陽明。偶像是斷容不得褻瀆的,洛陽心道三聲罪過,只苦于無法動彈,忍得心里發毛骨子里癢得厲害。那頗似王陽明的神秘人陰陽怪氣地“哦”了一聲,虛里虛氣地道:“公子真好記性!九世塵緣已了,老州長尸骨無全,公子榮華富貴里虛度近七百載,血海深仇也就此一筆勾銷了么!”他話音方落,江夢薇回轉身來,手里不只何時多了一團極淡的藍色光團,怒容道:“一派胡言!”洛陽真吃驚了,他拼命要使出一分力氣,但見鬼了似的,無論怎么用勁,渾身就如同被緊緊箍在一個貼身的金剛殼里一樣,還是動彈不得。江夢薇手掌在半空轉過一個圓,手心的藍光登時大熾,映照得整間屋子亮如白晝。她捏出一個手決,食指輕彈,那團藍光隨著她的動作直飛出去,目標明確地砸向道袍人。道袍人微微驚愕,倉皇后退,拂塵一甩,脫口而出:“怎么可能!那人分明已死!”江夢薇負手而立,冷笑一聲,“高越,在本宮背后用此下三濫的招數,也不怕萬劫不復么?”道袍人低低一笑,“怕怎的?”他雙手捏了個極復雜難解的訣,一團紫黑的光芒伴著腥風血雨忽地冒將出來,“七百年前可以置你于死地,如今,還怕拿不住你個小小的……”那味道里的腥味十分濃厚,洛陽胃里翻墻倒海一般沸騰不止,自己都能感覺到上涌的胃酸和晚間的飯食在沿著食管往上走,偏偏還沒法痛痛快快地吐一場,把他惡心得更上一層樓。那團光里的怨氣要大過天,洛陽似乎還能聽見無數人在他耳邊竊竊私語,紛紛擾擾得他全身的血氣都開始叫囂不安,隨后,毫無預兆地,一直龜縮在喉間辛辣苦澀的胃液混著膽汁一起從唇間噴了出來,洛陽喘口氣,好了,解脫了。道袍人更為吃驚,靜止的時空里怎么還會有普通人能夠隨意行動?這么一想,手里紫團的去勢立即變了方向,血腥的味道混合著千萬人的竊竊私語都一起向洛陽攻來,來勢洶洶。江夢薇忽地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小人放肆!”洛陽真傻冒,死到臨頭了,這熊孩子心里想得居然不是自己的死相能有多慘,他想得是自己那純潔得如同柏拉圖一般干凈潔白的相思。江夢薇這一聲嘔心瀝血的嘶喊似乎春風化雨,一不小心就揉進了他的四肢百骸里,把他骨頭都喊酥了。他想起小時候看的時候,最討厭的一個角色是段譽,因為這個奶油小生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奶油小生,看見漂亮妹子就要走不動道,極其沒有原則沒有方寸,現下,他覺得自己和這個奶油小生真是有一拼——大難臨頭得美人垂青,死而無憾,口眼可閉了。洛二傻子嚴肅地批評自己,見美色而忘身臨危境,難怪老天爺要早些收了你,純屬自己造的,批評完了,心里依舊美得冒泡。又是一道白光閃過,幻化成一柄素白紙扇,正正擋在洛陽身前,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把那團紫光盡數彈了回去,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一切所有腥風血雨又來無影去無蹤地退散了。素白紙扇掉落在地。道袍人身形一閃,神不知鬼不覺地憑空出現在洛陽近前咫尺地方,他吊著眉厲聲問:“你是什么人???”洛陽連死都付之一笑,還怕這么個丑八怪么?自然不怕。“我是你老祖宗?!?/br>他本是玩笑話,不想道袍人一瞬間失魂落魄,喃喃兩聲“老祖宗”。這人一身的餿味,如同壓箱底的舊衣服放久了,經年累月沉淀下來的舊歲月的味道。已經作古的時日一剎撲面而來,又給洛陽那嬌生慣養的胃一記重錘,洛陽都來不及喊一聲“滾開”,直接又吐得稀里嘩啦。家教良好的洛陽甚感對不住地露齒一笑,“哈哈”兩聲,用一種“我就是專門的你奈我何”的猖狂態度真誠道,“對不住哈?!?/br>道袍人毫不在意地揮手一拂,把粘在身上的污穢之物清理干凈了,卷起寬大的袖口去撿掉落在地的白紙扇。那白紙扇扇面上空無一物,十二扇骨上刻有細條紋,灰白色調,隱隱有山林清氣。洛陽莫名覺得熟悉。……外表低調,本質高貴的東西,洛大少爺向來過目不忘,這柄司馬扇,他確信,此前并沒有一面之緣。窗邊一聲響動,江夢薇重重落地,沒了動靜。料想是此美人方才跳大神跳得傷筋動骨了罷……這廂,洛陽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道袍人手握白紙扇,僅是這么一柄簡單的扇子,卻叫他青筋畢現,原本慘白的面色里透出一絲青氣來,看上去倒格外萌逗了許多。洛陽趁他不注意,從他腳邊偷偷爬過去,繞到窗邊扶起江夢薇前后晃了晃。江夢薇不見醒轉,但臉色已然好了許多,觸手冰涼的體溫也漸漸回升,顯然已經無恙了。靜止的一切又開始運作,道袍人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扇子也一同消失了。窗外的雷電風雨也戛然而止。洛陽安頓好江夢薇,心里的疑惑止不住地往外溢。但人有三急嘛,他方才自己吃了許多葡萄,這會兒尿急,就帶著一肚子疑問和好奇出去尿尿。被不干不凈的東西附身的江夢薇,和風雨夜至的道袍人,和一柄古怪非常的白紙扇。洛陽掐了自己一把,cao,真疼。重返回病房打開門,方才的一地狼藉消失得無影無蹤,明明被撕裂的窗簾也復歸原樣。他端著熱水往里屋走了幾步,小壁燈還是柔柔的光,江夢薇睡得很安穩,只是床邊多了一個男人,這男人雙手還扶在江夢薇的太陽xue處,從指縫間有溫和的銀光閃現。“什么人?”床邊的男人微抬起頭,眉頭輕蹙,微亂的劉海下一雙眼睛仿似盛滿了夜涼如水。他嘴唇微微動了動,說了些什么,洛陽驀地困意上涌,眼皮支撐不住地往下耷拉,腳步不聽使喚地往那男人身邊走。洛陽無比確信自己那時候是清醒的,并不是被誰催眠了或是怎么樣,但行動言語卻都不聽自己的指揮。一股巨大的力不從心襲上天靈蓋,使他渾身都開始顫抖,全副身心都開始拒抗這未知的走向,和詭異的現狀。然后這沒骨頭的貨無聲地在心底喊起他姥爺,“許玖!許玖!”一直都在背后支撐他和保護他的許玖。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