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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木,程言坐到了出租車里,想了想,自己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他又到了昨天那工地里。這會正好是換班的點,工地里只有稀稀拉拉十幾個人,大多都在收拾東西。程言一走近,就有人沖他揮手,不讓他進去。“喂,那個誰,沒瞧見這里是工地?”那人喊完瞅了瞅程言,愣了下,“媽的,咋又是你?”晚上光線暗,程言靠聲音認了出來,喊話的就是昨天那工頭。他跨過一地磚塊走過去,問:“見到李冬行了么?”工頭不迭擺手:“沒沒沒,人你都帶走了,我們哪里敢再收?工資算好了,你弟弟哪天過來哪天結,這活是不會再勞他干了?!?/br>他這反應也不奇怪。一見程言穿著舉止,就知道條件不錯,無論如何都不像會有個要出來搬磚討生活的弟弟。工頭準是怕李冬行是想著出來體驗生活的大學生,或者更麻煩,是打算來深入報導工地環境的記者,無論哪種他們都避之不得,經過昨天那一出后,一定只想痛痛快快地甩了這燙手山芋。程言本來也沒抱著會在這里找到人的希望,就是想死馬當活馬醫,再多套套話,又問了句:“那你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么?”工頭莫名其妙:“你是他哥,你不知道他去哪里,我哪會知道?他就在這干了沒幾天,我們是干活,不是在談心。走走走,給我走,別杵在這,礙事?!?/br>他說著推了程言一把,在灰襯衫上留了幾個黑乎乎的指頭印。程言皺了下眉,沒說什么話,轉身走出工地,在附近小賣部買了兩包軟殼中華,又走回了工地。工頭正在指揮人調腳手架,一轉頭看見程言,往地上啐了口:“他娘的,咋的陰魂不散了就?”程言跟沒瞧見似的迎了上去,臉上堆起點討好又謙遜的笑容:“大哥,我也是沒辦法,你看我弟和我鬧情緒,非要玩什么離家出走,這會找不到人,家里都急瘋了。您看看,他這兩個月在您這兒干活,總有點說得上話的朋友吧?不知能不能出出主意,幫幫我這個忙?”還沒等工頭開口,他先把手里的煙塞到了人家手里。工頭摸到了中華,嘴里說著:“拿回去,這里規定不許抽煙?!笔种竻s捏了好一會,像是確定了牌子,這才作勢往程言手里推。程言心領神會地湊過去,把兩包煙塞進工頭外套兜里,小聲賠笑說:“工地里不能抽,可您總有回家的時候?!?/br>工頭砸了咂嘴,斜了程言一眼:“看不出來,還挺上道啊?!?/br>程言繼續堆笑:“我弟之前全賴您照顧?!?/br>話都捧得這么高了,工頭再不表現表現大約也過意不去,他一邊把那兩包煙往兜里揣得更嚴實了些,一邊扭頭過去高喊了聲:“老于,過來下!”頭頂半空中有個人應了聲,慢慢地從腳手架上下來,一瘸一拐地走到兩人跟前。工頭一指程言:“這人是那姓李的小孩的大哥,想打聽點事,那小孩之前不是跟著你干的么,有什么知道的都跟他說說?!?/br>說完他就先走了,走之前還沖程言咧了咧嘴,哥倆好似的搭了下程言肩膀,又留了個灰撲撲的手印。程言面不改色,沖那叫老于的工人喊了聲:“于哥?!?/br>老于是個干瘦的中年男人,聽程言一叫,臉上浮起點不好意思,說:“還是就叫咱老于吧。你真是冬子的大哥?”程言毫不露餡地點點頭。老于有點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下,像是恍然大悟了似的,憨憨地笑起來:“咱就說嘛,冬子看著就像個大學生,跟咱很不一樣,這不還有個這么俊的大哥,一看就也是文化人?!?/br>一聽他叫李冬行小名,程言就覺得這事有戲,趕忙說:“于哥知道冬行一般有什么常去的地方么?”“咱想想,想想啊?!崩嫌诎櫰鹈碱^來,一邊嘴里絮絮叨叨著,“冬子真跟你鬧別扭了???他看著真挺乖的。不過也是,都沒怎么聽他提過家里的事?!?/br>程言隨口說:“一點小矛盾,孩子大了,總有自己想法?!?/br>他面上鎮定,心里打鼓。幸虧聽鄭和平的意思,李冬行和舅舅一家關系一般,估摸著也不會同旁人聊起家中情況,不然他這西貝大哥怕是要穿幫。老于果然沒瞧出來他的破綻,一拍腦袋說:“我想起來了,他在咱們這一周干四天,另外還有一天會去餐館洗碗。他跟那老板關系不錯,不回家的話,說不定會去那待著?!?/br>程言趕緊問:“那餐館在哪里?”“路不大好找?!崩嫌诒葎澚岁囘€是放棄了,“反正下班了,要不咱帶你去?”老于這般熱情,程言倒是有點過意不去,路過工地外的小賣部時,又想給他買包煙,結果被拒絕了。他意志很是堅定:“咱不抽這玩意兒,費錢,還討媳婦兒的嫌?!?/br>說完他又拒絕了程言打車的建議,找出了自己的坐騎,一輛褪了一半色的深紅色電動車。程言不得不坐上了這頭上了年紀的小毛驢的后座,一路顛著走街串巷。老于說話雖然慢了點,但其實挺能聊的,沒幾分鐘,程言就知道了他結過兩次婚,頭一個媳婦因為嫌他斷腿又沒錢,扔下兩歲娃跑了,現在這個媳婦比他還大了五歲,就是人特別好,肯跟他吃苦。至于他那條腿,是二十來歲時候剛出來打工,在工地里被掉下來的鋼板砸的。“咱算是命好的,當年村里頭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伙,跟咱一塊出來闖生活,沒過幾年在干活時摔下來,聽說當場腦袋都開了?!崩嫌谡f著捶了下自己那條傷腿,啞著嗓子笑了幾聲,“咱還是命好,命好?!?/br>他那兩聲命好,聽在程言耳朵里,簡直像莫大的諷刺。只是因為別人丟了一條命,他只丟了一條腿,就能知足了么?可這就是有些人過日子的方式。如果再不往好的地方想想,可能這日子就一天都過不下去了。程言不僅不覺得這可悲,反而覺得這男人在笑的時候,干癟的身軀都高大了些。人活著,就是要活出個姿態,苦不苦,別人說了不算。老于又扯了點別的,說到現在這份工,話里全是對那工頭的感恩戴德。他說自己瘸了條腿,除了這工地,很多地方都不敢用他。這份工給的錢又挺多,能讓他給兒子攢夠明年上小學的錢。程言忽然有點明白過來。對有些生活都成了問題的人來說,這工地安不安全,工頭是不是個貪小便宜仗勢欺人的混蛋,又都有多大關系呢?畢竟這已經是他們能找到最好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小毛驢載著他們左拐右拐,繞到一家農貿市場的后頭,鉆進一條窄巷子里。這條路兩邊都是小吃店或者小飯館,路上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