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62
的叩見了。齊昱看著溫熙之,笑得心知肚明,他靠在椅子扶柄上的右手慣性曲出食指來敲擊柄首的獸頭浮雕,每一敲便是心中一念,敲到第三下,他微微勾起唇角,終于和氣道:“平身罷,在外頭不比宮里,溫刺史無需多禮?!?/br>“謝皇上?!睖匚踔怪诱酒饋?,冷著臉道:“臣卻以為宮內宮外家國上下,君臣有禮便當恪守,一進一退不能有亂,這方才是規矩?!?/br>齊昱抬起手來支著下巴,目色意味深長:“溫刺史這是在教訓朕?”“臣不敢,”溫熙之合禮俯身一揖,語氣卻不見得多恭敬,“臣不過據實以表,望皇上得以垂聞納諫?!?/br>一時室內有短暫的沉默,齊昱沒有馬上說話,而這時溫彥之從院里走進來,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熱茶,一杯奉在齊昱手邊案上,一杯奉在溫熙之側旁的方桌上,又往桌下搬出張團凳道:“二哥,坐?!?/br>溫熙之皺起眉看他,又看了看齊昱。齊昱笑道:“你看朕作何,這是你弟弟家里,自然他說什么就是什么?!?/br>溫熙之聞言頓了頓,終于還是輕嘆一聲垂眸坐下,一時手側傳來茶香隱隱。這香氣醇郁厚重,引溫熙之微微偏過頭去看,但見茶盞中細葉邊底朱紅,葉心黃亮,在茶湯中沉沉直立,看得他眉心聚得更深了些。齊昱也正好蕩開茶面喝下一口,喝罷卻是端著茶盞的手稍稍一停,抬起頭來看向溫彥之:“你怎也喝單樅八仙?”溫彥之奇怪:“怎么,你不喜歡?”他看了身邊的溫熙之一眼,口氣平白道:“我從小喝茶都效的二哥,這茶二哥常飲,我學著喝慣了,屋里便也常備著。你若不喜歡,我另給你泡壺猴魁?!?/br>齊昱聞言,目光落到溫熙之身上,眉頭細細皺起來,搖搖頭擱下茶盞道:“不必了……朕倒未想溫二公子嗜好穩重,少年至今,竟多年未變?!?/br>溫熙之并沒有碰那杯茶,也并沒有看齊昱。他默默移開目光,好似想起了許多事情,又好似什么都沒想。沉頓在他面容上漸漸明顯,他神思逐漸清明,又回復了那無喜無怒的模樣,少時忽而開口,聲如松泉。“稟皇上,臣守單樅,只因溫家上下沒什么好茶,唯獨單樅八仙取自東林府宗族故土,且算一絕。此茶猶重一品,便是‘山韻’,自來歸隱云霧深林,使茶人不可妄摘,摘之不可妄焙,焙之不可妄滌,滌之不可妄飲。即見貴客,不奉此茶,非為失禮……乃為珍惜?!?/br>一席話是平淡無波的口吻,可當中所指之意與所含之情,不僅讓齊昱微微動容,由他身后溫彥之一聽,也忽而怔忡:“二哥……”溫熙之的目光終于毫無避忌地看向齊昱,他起身來將身上赭色官袍一抖,忽而直身跪下。“二哥!”溫彥之連忙上前一步扶他,齊昱也是眉梢一抖,不由站起來:“溫熙之,你——”“皇上,”溫熙之避開溫彥之的攙扶,兀自沉肩一叩首,起身后雙眼只平平看向前方,“臣父兄三人一身榮辱心血,為我朝江山奔赴十載,宦海沉浮,無怨無悔,然心所念處,不過每每歸家之際,得品家中單樅,得聞茶香安然,如此便是大幸。臣溫熙之,懇請皇上垂憐溫家,為溫家留得此幸,溫家上下家小,即萬死……不足以報皇恩?!?/br>溫彥之眼眶早已紅了,此時再想不起哥哥御殿宮中如何訓罵自己,只一疊地將他往上拉:“二哥你快起來……二哥你快……你快起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二哥。他記憶中的二哥永遠都是沉默而驕傲的,刻板的臉上不會有多余的情緒,對他說得最多的話,便是一句老穩厚重的:“老幺,拿書?!?/br>二哥從來沒有對誰服軟過,從沒有。如今二哥卻為了他,一膝陳懇,一言刻骨。也許相處太少了罷,二哥也太厲害了,在他面前總像是一座巍峨雄峰,山間飄沐薄云,稀松掩了真容,叫他從來都看不清楚。他也想穿云層,他也想去山巔,是故二哥讀什么書,他便讀什么書,二哥品什么茶,他便品什么茶,二哥說什么是對的,他就當什么是對的,可那座山還是在那里,不移不動,有時看起來冷冽而高大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幾乎橫橫斷斷地阻在他面前,無一刻不警示著他的渺小,到后來,到如今,到今晨大殿之上,好似忽而傾倒崩塌,向他鎮壓下來。他以為那座山會將自己碾作塵土。可確確然是他想錯了。二哥怎可能傾倒崩塌?二哥他還是那座巍峨的山,他還是不移不動,他還是冷冽而高大的。那山上樹色琳琳翡然,山巔嶺花盛開,云霧掩住他看不清,可那些景致卻盡都是為了他啊。溫彥之終于是落下淚來,跌坐在溫熙之身旁,淚眼朦朧中看二哥沉然地跪著,忍著哭腔道:“二哥,皇上他對我是好的……真的……真的……”而溫熙之就像沒聽見他的話,只冷臉看向齊昱:“皇上在位一日,便不是為一人而活,而是為天下,為蒼生,為家國而活。家弟自幼驕縱,不識大體,茍得帝幸,雖為緣喜,亦由緣悲,一時一刻因緣際會雖好,往后看,君臣禮廢,不見能破萬里層云?!?/br>齊昱擰起眉頭,垂腕拉他臂膀:“溫熙之,你先起來……”溫熙之卻依舊沉聲頓氣:“皇上——”“你先給朕起來!”齊昱忍無可忍,厲容怒喝一聲甩開他手,額角都浮起青筋,“你跪著溫彥之就跟著你坐,你說話他就跟著你哭,溫熙之你這是心疼你弟弟還是折騰你弟弟?你那要強的勁頭何處去了?你若還是這朝上的重臣,就給朕站起來說話,朕的俸祿不養個懦夫!”溫熙之一振,回頭看了看跪坐在他身后紅眼含淚的弟弟,終是嘆口氣,手背抬起擦過鼻尖,他扶著旁邊桌角慢慢站起來,“臣言之鑿鑿,唯望皇上恩準?;噬?,一國之君,一朝之臣,是萬萬不可?!?/br>齊昱眉蹙淡川,一時似笑非笑。他嘆息上前兩步,將溫彥之也拎起來,扭頭看了溫熙之良久,忽而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溫熙之,你想不想做太師?”溫熙之肅容愣了愣,“皇上,這是何——”“砰砰砰!”突然一陣緊緊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廳內的談話,三人一時都向門口看去。齊昱垂下眼,看了看溫熙之,卻吩咐溫彥之道:“呆子,你先去開門?!?/br>“……好?!睖貜┲疀]做多想,拾起袖口擦了把臉,連忙轉身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