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了還是會餓，喜歡吃的東西吃太多還會撐得難受，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也還是會分開，考拉都不可能一輩子都抱著棵桉樹不撒手。別人一個眼神就患得患失，總是不滿足，總是想要更多，十歲的時候想一眨眼就到二十歲，二十歲了又想一眨眼回到十歲，三十歲還沒發達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四十歲就開始倚老賣老了；沒錢的時候天天幻想買豪宅，買豪車，一旦發財又開始懷念過去柴米油鹽，抱怨人心不古，社會險惡；身體上就更別說了，冬天會怕冷，夏天又怕熱，跳起來沒站穩就得瘸一個月的腿，七天不喝水就會死，那么多神經那么多血管那么多細胞，隨便一條，隨便一個出一點問題就可能會死。死了才好吧，死了就沒病沒災，也不至于成為誰的負累，不至于再浪費資源，人死了，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了，穿拖鞋也能進五星級酒店，男人喜歡男人就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就喜歡女人，反正鬼又不需要傳宗接代，鬼又沒可能得艾滋，鬼才不管別的鬼怎么評判，鬼也懶得評判別的鬼，鬼管個吊?！?/br>
狄秋認真地問何大俠：“你們家人是不是從來沒給你燒過紙錢？清明節也沒給你上過墳？”

白玉嬌哈哈大笑：“大俠，我知道你為什么會想自殺了?！?/br>
何大俠打了個哈欠，看著筆記本屏幕。電影早開始了，一席昏暗的飯局上一群人盧皂地講著上海話。

白玉嬌忽然以一種探究的口吻問他們：“你們說，舔眼睛是什么感覺？”

電影里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正高聲地講著一個男人舔一個女人眼睛的事情，引來眾食客哄笑。笑聲散去，房間的門被人推開了，床上一狐兩鬼齊刷刷看過去，小灰回來了。他手里提著個塑料袋子，盯著白玉嬌：“你哪位？”

白玉嬌道：“我是潔潔的朋友，你忘記了？我們見過的，小灰是吧?！?/br>
何大俠問狄秋：“你和她怎么認識的？”

狄秋沒響，看著小灰。小灰把早點扔到了桌上，闔上了電腦，掃了眼白玉嬌，伸手去推潔潔，道：“啊是倷喊轉來葛人??？”（啊是你叫回來的人??？）

潔潔抬了抬胳膊，把被子卷得更緊。小灰對白玉嬌笑了笑，坐到椅子上，點了根煙。白玉嬌忙辯說：“電腦我進來的時候就開著的，可能有鬼?！?/br>
狄秋咳了聲，何大俠飄到了小灰身后，蹲在桌上，張開嘴巴啃他的腦袋，小灰呼香煙，煙從何大俠的鼻孔里鉆出來。狄秋和白玉嬌都看笑了。

小灰說：“你等等吧，她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醒了?！?/br>
小灰叼著煙，從塑料袋里翻出個粢飯團，他問了白玉嬌一聲：“你昂（有沒有）吃過早飯了？”

白玉嬌說：“你買了茶葉蛋沒有？”

何大俠問狄秋：“她和人都這么自來熟的??？”

狄秋說：“她一口氣能吃十顆茶葉蛋?！?/br>
白玉嬌說：“給我一顆就好了?！?/br>
何大俠琢磨地說：“哦，看來她不喜歡你這一型的?！?/br>
白玉嬌沖何大俠鼓了鼓眼睛，狄秋打個哆嗦，坐到床尾，何大俠飄在小灰頭頂，踩著他的腦袋轉圈。小灰遞給白玉嬌一個茶葉蛋，又問她：“豆漿啊要？”

白玉嬌道：“你和潔潔怎么認識的??？”

小灰看她，沒響。

何大俠又來問狄秋：“她臉上的疤是胎記嗎？”

狄秋說：“你自己問她啊?！?/br>
白玉嬌慢慢地剝著蛋殼，小心地咬了一口茶葉蛋，狄秋沒來由又是陣哆嗦。白玉嬌笑著道：“我臉上是胎記，天生的?！?/br>
小灰笑了笑，把衣服撩起來，說：“我也有胎記?！?/br>
他的胎記像被野獸啃了一口，也是紅色的。白玉嬌一愣，沒話了，捧著茶葉蛋吃。何大俠飛下來，道：“我也有，脖子后面?！?/br>
他看狄秋，狄秋抬手摸了摸右邊耳背，何大俠飄去了他身后，說：“你的胎記像星星?！?/br>
他伸手摸了下，鬼的觸感冰涼，狄秋半低下頭，捂住了耳朵。何大俠又說：“十字星?！?/br>
這時，潔潔醒了，她揉著眼睛翻身仰躺著，一頭打哈欠一頭去摸床頭的香煙和打火機。她點了根煙，吃了兩口才睜開了眼睛。何大俠問狄秋：“你說她有個女兒？”

狄秋看看潔潔，點了點頭，說：“有過?！?/br>
“怎么死的??？”

“我沒問過?！?/br>
“你不好奇嗎？一個人是怎么變成了一個鬼?！?/br>
狄秋聳肩膀：“反正人都會死，結果都一樣?！?/br>
何大俠笑說：“你剛才還說做人沒那么不好?！?/br>
“有什么內在聯系嗎？一部再好看的電影也總是會結束?！钡仪镎f，站起來和白玉嬌揮了下手，指指門口。白玉嬌根本不看他，她和潔潔打招呼，道：“你醒了??！”

小灰吃著粢飯團，嘴角沾了幾粒米飯，說：“你朋友?！?/br>
潔潔眼皮都沒抬一下，抓了抓頭發，繼續吃香煙。白玉嬌在床上坐下了，她的茶葉蛋還沒吃完。

潔潔問了句：“你來找工作的？”

小灰問：“蘇州的還是外地的？”

白玉嬌看看潔潔，又看看小灰，小灰微笑著，道：“有什么工作經驗？”

何大俠難以置信：“你朋友的生活不至于這么艱難吧？去當服務員，清潔工，洗碗掃地干什么不行??？”

狄秋說：“有錢又有閑，不老又不死才最恐怖！”他使勁和白玉嬌招手。

潔潔又問了句：“我們在哪里見過？十全街??？”

小灰問：“你才畢業？”

潔潔說：“二十五有了吧？”

白玉嬌說：“夠大了?！?/br>
潔潔說：“太大了?！?/br>
何大俠大笑，他飄到小灰身后，學著小灰的樣子，撐著額頭看著白玉嬌的方向坐著，他還模仿小灰的聲音，小灰的腔調說話：“這個女的好騙的，估計因為臉上的胎記經常被人指指點點，心里有點自卑的，說點好聽的哄哄么就好了，小case?！?/br>
白玉嬌說：“我給你一個我的電話吧?！?/br>
潔潔笑出來，聲音歡樂，她從床上下來了，身上只有內褲和一件吊帶衫，她走到小灰邊上，掐滅了香煙，拿起小灰喝過的豆漿喝了兩口。

何大俠還在學小灰，眼神游到了潔潔身上：“女人……小case?！?/br>
潔潔在看白玉嬌，看一會兒，視線移開一會兒，但還是會看她。她的目光偶爾和狄秋的目光碰上，屋里沒人說話了，鬼也不響。良久，潔潔才說：“你很缺錢??？”

白玉嬌攤了攤手。潔潔點香煙，擦亮打火機，給小灰也點了一根，她靠在桌邊，一只腳踩著小灰坐著的椅子的轉輪吃香煙。小灰呼了口煙，問道：“你等下有沒有空？”

潔潔皺眉，抖煙灰，不悅道：“倷囊夯？”（你想怎么